《日出于海》雪野芽

18、七天

　　酒店线下还真的有房，不仅有房，还真的给她打了个八折。

　　唐离当时都有点诧异，没想到靳如司这个导游还真是货真价实的。
　　其实开口让他当自己导游时，她是有点拿他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可事实是他的确给她带来了便利。

　　她不了解这里的旅游行业，在没想让靳如司当她导游之前，她对他这个导游身份毫不关心，对他说话的真假也不质疑。
　　可当她开口让他当自己的导游之后，她对他导游身份和说的话还是抱有一丝怀疑的。

　　酒店真的有房吗？有他在，真的能打折？
　　可事实，的确是这样。

　　唐离握着行李箱手柄站在电梯里，她看着显示屏里的楼层数字上升，内心却浮现出几分疑惑。

　　刚刚她跟着靳如司走进酒店大堂时，留意到酒店守门、前台、和迎客的员工看他们的第一眼很是奇怪，神色虽然维持着镇定，可眼里的情绪太多了。
　　震惊，诧异，疑惑，甚至还有——恭敬。

　　尽管那一身黑西装的迎客员工很快热情地朝她迎上来，可他们露出的端倪仍然落入唐离眼中。
　　这些工作人员当然是认识靳如司的，而那一眼的杂糅情绪完全是对靳如司露出来的，第二眼才带了点好奇和打量落在她身上。

　　如果靳如司只是一个导游，为什么让他们产生这么大反应？
　　虽然当时靳如司只是问了那男员工两句话，可那员工回复的卡顿语气和不适应的眼神，以及身体下意识微躬的反应，完全就透露出来两字——藏不住的“恭敬”。

　　唐离第一次对靳如司的身份有了怀疑。
　　其实那天在那位阿奶家吃完饭，听到那位阿奶给靳如司说好话的时候，唐离就否定了他是那位阿奶孙子的想法。
　　那他真的是司机或者导游吗？

　　“叮～”电梯在十五楼打开，唐离拉着行李箱走进铺着蓝色海洋系列地毯的走廊，天花板嵌入的暖灯照亮长长的走廊，此时安静无声，空无一人。
　　除了唐离。
　　她看着房间号一间间房寻过去，停在了1512房门前，用电子卡感应了一下门锁，“咔哒”一声，唐离握着门把推开了门。

　　推开的那一秒，唐离整个人的心情都明亮了。
　　整间房光线亮堂，墙面是浅柔的天蓝色调，地板和大床乃至室内室外的桌椅都是白色的，天蓝色和白色的清新融合，再搭上斜照进阳台的金色烈光，整体给人就是一种放松心情、享受当下的感觉。

　　唐离将卡插进墙上的感应器，伴随着“滴”的一声，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这间房正对私人海滩，从阳台方向远眺就是碧绿到深绿的大海，与蓝天白云相映起来，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完全被治愈的赞叹。
　　景色太美了。

　　唐离站在阳台敞开的玻璃门后，对着前方的大海张开双臂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折腾了一早上，玻璃海 ，终于是到了。
　　虽然是一路坐车过来，但浸在海城这湿热的高温天气里，还是有点消耗精神的。

　　唐离打了个哈欠，走到大床边，一下倒了下去，床垫绵软，她闭上沉重的眼皮，额头却集中了精神 ，睡不下去。
　　那是因为她在想事情。
　　唐离睁开眼睛，拿过放在被子上的包，翻出手机拿到眼前，解锁点进了旅游app。

　　歌莱娅酒店占地面积这么大，楼层都有21层，她刚从走廊一路找着房间过来，门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道。
　　想必每一层的房间是不少的，就她耽搁的那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没房了？
　　未免太巧了。

　　酒店界面一跳出来，唐离眼睛猛然睁大了。
　　她一下从床上坐起，看着酒店房型后面亮红的“订”字，脸色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刚刚不是已售罄吗？就她上来这会儿功夫，又有房可订了？

　　太巧了吧，唐离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她当即拨通了酒店的服务电话。
　　“嘟—嘟—”两声呼叫过后，电话被一个女音接通：“您好，这里是歌莱娅酒店——”
　　唐离没等她说完，直接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今天大概在中午十二点四五十分左右，我看到贵酒店线上房间全部售罄，大约过了……二三十分钟的样子，你们线上怎么突然又有房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才温和友好地说 ：“您好，小姐是这样的，您看房的时候我们酒店确实无房可售，但房间是根据客户退房随时变动的，酒店不是突然有房的，而是会随时根据退房客户重新录入的。或许是您不巧，刚好在线上订房的那个时间点，房间被订空，您后面有没有再等个一两分钟刷新一下呢？刷新一下或许就可以看到有房源了。”
　　唐离：“……”

　　她当时当然刷新了，不过不是在一两分钟之后，而是在几秒钟之内刷新几次都没有看到房源。靳如司靠过来之后，她就熄灭了手机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过旅行app。

　　所以她当时要是等个一两分钟再刷新就有房了？
　　所以她当时没订上房，迫不得已找靳如司当导游，都是怪自己没有多等这一两分钟，这样冲动质问酒店属实有点荒唐，因为明明都是自己的问题？

　　太相似了，这种质疑巧合去解疑最后被对方引导，归结于是自己问题的感觉太相似了。
　　这相似的感觉她才因为堵车在靳如司那里遭受过。
　　问题是无论是靳如司还是这酒店员工说的话，都让人难以反驳。

　　或许是她长久沉默的原因，听筒里又传来女员工的亲切问候：“您好，小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唐离挂完电话，往床上一扔，冷笑了一声。

　　哼。
　　巧合。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靳如司，我就不信这跟你一点关系没有，我看你是想赚我的钱想疯了。

　　-

　　酒店女前台挂完电话，抬眼看向半依靠在前台边的男人，他胳膊横在理石台上，一张黑色房卡在指节间来回翻转。
　　目光望向前方电梯等待过道，神情似笑非笑。

　　“靳总……”女前台正要说什么，靳如司侧头朝她看来，淡淡一笑，“这几天不要叫我靳总。”
　　说完他将房卡握在手中，朝前走去。

　　候在一旁穿着黑西装的高经理听到这话，怕照顾不周，忙跟了上去，说话时吞吐了一下：“……既然您要待几天，那我给您换个高层套间——”
　　靳如司脚步一停，扭过脖，看过来的笑意虽然温和，却让人不敢越界，高经理嘴巴一闭站在原地。
　　“还有你，高经理，我现在只是一个合作方的导游。”靳如司垂眸扫了他一眼，笑着说：“不要表现得对我很恭敬。”

　　刚刚都被她发现了。

　　靳如司转过头，径直走向等待的电梯口，恰巧正中一辆电梯在前打开，等人出来后他随着几个人走了进去，按了15楼。
　　电梯关门时，他的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离，就知道你没那么好糊弄。
　　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就没那个必要拿酒店的营收来遮掩了，你也不能出尔反尔是不是？
　　毕竟关闭酒店线上订房后台过长，可是要损失大量收益的。

　　电梯停停关关，门在15楼层打开。
　　靳如司穿过走廊时，在1511房间门口停住，垂眸翻面了一下房间的卡，随后笑了一下将卡放进挂着墨镜的衬衫胸前口袋中，走向1512房门。

　　“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轻慢的敲响。
　　坐在床上的唐离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皱了一下眉问：“谁？”
　　“是我，唐小姐。”

　　靳如司？
　　他这会来干什么？
　　还真会撞她枪口上，她这会对他可没什么好脾气。

　　唐离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男人含笑站在门框里，还真像一个站在摄影师取景器里的完美模特。

　　唐离上下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问：“有事？”
　　靳如司竟然朝她委屈地皱了一下脸，“唐小姐，我饿了。”
　　唐离嘴角一抽。
　　靳如司又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导游费两百一天，管吃不管住。”

　　唐离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两秒她笑了一声，那声笑意味不明，靳如司神色却是波澜不惊。
　　“行。”唐离说：“你等我一下。”

　　-

　　酒店餐厅在19楼。

　　唐离出门的时候换了拖鞋，拿了遮草帽。
　　靳如司看出来她是要吃了饭后去海滩上，但他这会没有问，现在并不是问的好时机。

　　巧合过多，就会让人怀疑到每次事件都存在的周围人物身上，这必然会引起反感，被人疏离。
　　现在不能乱说话，否则就会被她推得更远。

　　两人穿过走廊，在电梯口等待电梯上来时，唐离唇角扯出一个轻微弧度的笑，看着银色电梯门晃动的光痕问：“靳如司，你不是来酒店有事吗？解决了？”
　　靳如司眸光笑敛了一下，勾唇说道：“解决了。”

　　唐离侧过头，靳如司也侧过头，垂着笑眼看向她。
　　唐离的目光带着锐利，仿佛要看穿他的心里去，“是什么事啊？”
　　看似问得随意，语气却满是逼问。
　　靳如司还是神色不改，回答得很轻松，“唐小姐一来，就解决了。”
　　“是吗?”唐离没有温度的笑起来，“我有这么大能耐？”

　　靳如司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露出苗头的火气，自顾自笑着解释：“当然，原本酒店是要和我终止合作的。毕竟我只是个半吊子导游，又有段时间没带过客户过来了，人家想把我这种散户剔除出去很正常。

　　现在酒店生意上来了，完全不需要我们这种小导游来提高收益，说不定给我客户开房打折都倒亏。所以，那经理叫我过来应该是想拿我没客源这事说事，想让我主动解约，可我把唐小姐带了过来，不就让他开不了口了吗？”
　　唐离：“……”
　　合理啊。
　　简直太合理了。

　　为了维持和酒店的合约，早就盯上她做自己的客户，故意让她订不上房，虽然缺乏证据，唐离也可以怀疑是他故意让她堵在路上，就为了出现在她面前层层铺垫，最后让她因为订不上房开口让他当自己的导游。
　　是不是很合理，是不是很有逻辑。
　　靳如司好像是知道她在怀疑这所有的巧合，于是说出这番话，让她自我引导给这所有的巧合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简直是太一气呵成了。
　　可是——
　　太过完美的逻辑一定会引人怀疑。
　　就算她没有证据推翻他给的这条逻辑链，就算她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唐离也不会相信他的只字片语。
　　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有心计，太能诡辩。

　　唐离压了压心里的闷气，看着靳如司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哦，原来你早就盯上我了啊。”
　　听到这话，靳如司却只是笑望着她，没有说话。
　　好像回应了引导唐离走进他那条故意给予的逻辑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