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海》雪野芽

5、七天

　　飞行模式一开，未接电话的短信轰炸并没有随之而来。
　　反而是多了几条徐薇的微信消息和一个陌生号码的未读短信。

　　唐离点开了徐薇的聊天框，从上到下三条下午发来的未读消息：
　　【阿离，我把你离开北城的事给江于野说了。】
　　【我在杂志盛典活动的后台撞到他，他让我劝你还想要继续在圈里混就向他服个软，我一时没忍住，就说了你离开的事刺了刺他。】
　　【阿离，他是不是找你了？】

　　唐离从北城离开的事，化妆工作室里就三个人知道，两个老板，一个目前仍在任职明星化妆师的徐薇。
　　明星之间出席活动，工作人员碰到其他明星也很正常。
　　唐离早已猜测到，徐薇这嘴直口快的性格，忍不住为她刺激江于野也正常。

　　【找了，我没理他，别提他了。】
　　从下午开始这名字就没断过，唐离现在看到这名字就心烦。

　　在她人生里over的人，本就应该彻底剔除出去。

　　徐薇没有立刻回复，想来应该在忙。
　　唐离边吃饼干边划拉下通知栏，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未读短信——【阿离，是我错了，你接下电话，我们再……】

　　唐离没有看完，从通知栏划掉这条短信并删除。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心想，看来得换张临时电话卡了。

　　隔壁的喧闹仍在继续，炭火却只剩下了猩红的微光，有人拿着话筒带动的合唱格外欢悦，饱含自由放肆的歌声飘到唐离耳畔。

　　或许是前方投影仪的光线增加了陌生面孔的明暗交替。
　　目光望下去的唐离扫到了人群中两张熟悉的脸。

　　兴奋蹦跳的女孩和高冷不入的男孩形成对比，那是夏夏和阿舟。
　　小姑娘生性活泼，的确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靳如司遛着月牙走进院中，下意识抬头，目光里身穿软白睡衣的女人坐在小花园的阳台里，整个人浸在暖黄柔光中，透出一种静谧的安宁。

　　这样看，她披着轻盈黑发的背影给人的距离感又少了些。
　　可一旦她回头，那张面容上的淡漠就显露无疑。

　　靳如司想起方才她第一次走到阳台，敏锐地察觉到被人注视时透出的不悦，他忽然想验证什么事。

　　套着狗绳的月牙高翘尾巴，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往前走，走了小段距离发现被狗绳限制无法前行。
　　它又回头，蹦着小短腿回到靳如司身侧，一屁股坐下，乖巧地吐着舌头。

　　唐离的视线从隔壁收回，饼干才咬了一半，她又感觉背后不对劲，转过头去，视线下移。
　　门檐糊纸灯迸发的橘黄柔光中，驻足着一人一狗的温馨场景。

　　一下一上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唐离甚至看清了靳如司对她露出的温和笑意。
　　和方才看她时一样坦荡而又无所畏惧。

　　如果不是他这么直白的注视，她倒真还有几分欣赏这岁月静好的一幕。
　　可惜，他这样赤裸的目光让唐离不舒服。

　　她半起身，正要侧过头离开阳台，却见靳如司率先收回眼，牵着那只蹦跳的小狗，走进了民宿一楼。
　　好了，唐离坐了下去，现在可以继续在阳台吹风。

　　-

　　果然。
　　她这么敏锐，一直都能察觉到他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
　　从她刚刚又要离开的行为来看，自己已经让她很不适了。

　　克制，这可真是有点难呢。
　　靳如司牵着月牙进屋，江姐正从楼梯上下来，见着他笑问：“靳老板，今天要留宿？”

　　民宿初办那会靳如司经常管理民宿，后来民宿打出名气和服务，生意走上正轨，人手招够，民宿基本交给了江姐打理。
　　靳如司忙于其他生意，也就过来这边时接接人，很少留宿。

　　在整个旅游开发区，他不缺住的地方。
　　江姐这么问，也就是见他现在还停留在这里。
　　当然她也知道了那么点原因。

　　“对。”
　　靳如司蹲下去取套在月牙脖子上的黑皮狗绳。

　　江姐边走进前台，边说：“给你开3302的房？”
　　靳如司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他回过头，对上江姐了然于心的笑容，唇角微勾，“对。”

　　江姐又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呐。

　　3302是三楼的第二间海景房，靳如司刷卡进房间，卡落进卡槽，整间房柔和的光亮起来，照出暖棕色的房间布局。

　　他走到阳台边，靠在木门框边往隔壁瞥去，小花园阳台里已没了人影，但停留在他脑海里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靳如司冲了个澡，似乎也没有洗掉萦绕在心上的困惑。

　　他有点搞不清为什么老是想到唐离。
　　为什么想去关注她。
　　又为什么老是要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自己很想看见她。

　　充满迷雾的情绪得不到化解，注定他难以入睡。

　　不到十点，靳如司从阳台边窥到隔壁房间熄了灯。
　　睡得挺早的。
　　靳如司垂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能，那双好看的眼眯了眯。

　　他看向阳台外的大海，走到了阳台。
　　现在他倒是不怕被隔壁的人发现，靠在悬挂着花草盆栽的护栏上，点了一根烟。

　　海滨小镇的夜晚，远眺过去的海面黑沉蒙暗。
　　如果没有天上弯月投射在海面上浮动的那一缕清冷光影，这种深黑的视觉刺激的确会给人一种毁天灭地的末世感，如果划船到海面中央，这种感觉更加剧烈，简直有一种天地只剩一人的惊惧。

　　可有了那缕月光投射在海面上波动的清冷浮光，像暗世的一抹希望，哪怕是难以给人带来温度的微光，也照亮了人心中不灭的火光。

　　靳如司曾经在深夜开着游艇停在了这样的海面中央，他挺欣赏这样的场景，黑沉世界中不灭的希望。

　　他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与他对视的淡漠眼睛。
　　那深黑的眼神没有温度，鲜有色彩，却并不死气。
　　甚至神情不悦的时候，眼里还折射出令人不敢招惹的锐利。

　　靳如司是领教过的，他侧过头去，隔壁阳台空空如也。
　　但傍晚她站在这里察觉到他明目张胆的注视时，冷脸的神情透着十分的不爽。

　　她不喜欢被人赤裸地盯着，以至于他才这样小心翼翼，想大大方方的来到阳台，还得等隔壁熄了灯没动静。
　　要是她突然出来看到他站在她隔壁，靳如司可真不敢想象他在她心里的好感度能低到什么程度。

　　想到自己这副受情绪困扰的狼狈模样，靳如司就想发笑。
　　更让他想自嘲的是，他第一次因人而扰的艰辛心境，对方根本不知道。

　　-

　　凌晨过了两点。
　　楼下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坐在前台椅子里，手托着脸，闭着眼打瞌睡，脑袋一坠一扬的，一看就睡得不沉。

　　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越来越近。
　　也不知是哪声让陈萌萌突然惊醒，她突然睁眼，豁然站起身，眼神还迷糊着，可并没有看到门口有客人进来。

　　她这才慢慢回神，循声侧头一望，迷蒙的眼瞬间清醒，瞪得溜圆，“靳、靳老板？”

　　刚走出螺旋木梯出口，侧过身来，穿着宽松经典黑白花衬衫的清爽男人不正是老板靳如司吗？

　　暖光下，他那一张五官精致且端正的帅脸越发柔和，眉目深邃的眼看过来时让人难以招架。

　　彻底反应过来的陈萌萌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上升。

　　她是才来民宿半个月的义工，海城本地人，没正式见过靳如司，但听江姐说过。今晚之所以第一次见就认了出来，那是因为这个名字至今还挂在海城国际高中的荣誉墙上，熠熠生辉，她算是他的学妹。

　　作为海城本地人，陈萌萌对靳如司背后的靳家多少有些耳闻，靳家在海城是名列前茅的商业龙头，靳家的两个儿子也十分优秀。但与平易近人的二少爷靳如司不同的是，靳家大少爷靳文洲手段雷霆，高不可攀，是难摘的高岭之花，比起靳文洲，海城的白富美更青睐靳家当家人偏爱的小儿子靳如司，可惜，这也是个连沈家大小姐都撼不动的主。

　　初次见面，内心激动的陈萌萌有些云游神外，想她当初听到这个民宿老板是靳如司就十分震撼，也暗道自己运气爆棚，居然误打误撞和靳如司产生关联。
　　现在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控制表情。

　　靳如司看了看嫩生的姑娘一眼，大概猜出来是江姐新招的义工。

　　他走向前台，声音不免提高了些，“今夜你值班？”
　　思绪被悦耳的声音拉回，陈萌萌朝着他猛点头，“对的，靳老板，我值班。”
　　靳如司淡淡笑了笑，“那你去休息吧。”
　　“啊？”陈萌萌瞪大眼睛，不明白什么意思。
　　靳如司走进前台，对着她朝后一挥手，“去休息吧，我来看店。”

　　“对了，今晚还有订房没来的客人吗？” 陈萌萌刚云里雾里的走出前台，就听到靳如司在背后说话，她忙转过身答：“还有的，凌哥接了两个客人还没到。”
　　靳如司点了点头，“好，去休息吧，明早按时过来换班。”
　　“好、好的，靳老板。”陈萌萌答着，脚步迟缓地往前走，目光却还没收回。

　　倒挂的柔黄光晕里，男人垂眸望着电脑，手刚搭上鼠标，宛如一尊温雅的矜贵雕像。

　　没想到靳如司还真如传闻中一样，待人温和，一点架子也没有，这么个大民宿的老板半夜还体谅员工，以已代劳？
　　好吧，陈萌萌觉得这就有点幻想主义了。
　　那他为什么要让她去休息，自己来守店呢？

　　虽然他穿的衣服看似随意，可刚刚陈萌萌偷偷瞟了一下，他黑白花衬衫搭配黑短裤的着装干净爽利，夹杂着少年感的轻熟气息，像是刚换上般的整洁，连黑白配色的休闲鞋边也是白白净净的，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发都显现出打理过的痕迹。

　　整个人就是特别焕然一新，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什么情况下靳如司还有闲心捯饬一下自己？

　　“靳老板，你睡不着啊？”陈萌萌脑子不过大脑，问出这句话就呆愣住了。
　　靳如司滑动鼠标手一顿，看向愣住的小姑娘。
　　陈萌萌眨巴着眼，有些屏息，却只见靳如司看过来后，莫名其妙地失笑了一声，说：“对，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