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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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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宋砚珩别墅的路程不算长,车的性能很好,陈灵顺驾驶技术一流,平稳几乎没有颠簸。
但对苏觉浅来说还是一种煎熬,因为即使是轻微抖动,也能牵扯他身体深处的侵入性伤口,使得腹部一阵一阵抽痛。
药袋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来压抑喉咙里想要冒出来的呜咽。
半个小时车程后,苏觉浅终于抵达了宋砚珩占据了整座山的庄园。
苏觉浅冷眼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切,这些都是宋砚珩那个蛇蝎之人,踩在他父亲的血上所积累的财富。
袋子里的药盒被他捏的不断发出轻响,在方为然的目光探过来时,苏觉浅垂下眼眸,掩去心头的灼痛和憎恨。
*
一路上都安静的针落可闻,仿佛这庞大的庄园早已死去,没有一丝活气。
苏觉浅跟着方为然,穿过漫长的回廊,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穿过主楼两边巨大的喷泉池。
终于,见到了门前站着的一位老伯。
他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口系着温莎结,银白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精神矍铄,背脊挺得如同标枪,双手自然垂落交叠在身前,姿态恭敬,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固感。
“苏先生。”老伯的声音平稳恭敬,带着无可挑剔的礼仪,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管家,陈伯。”
苏觉浅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颈侧被处理过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陈伯锐利的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疲惫的眼神,最终在他颈侧那片被药膏覆盖、边缘仍透出青紫的淤痕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察觉,但苏觉浅捕还是捉到了。
那里面是一种评估物品状态般的冷静,以及更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暗流。
仇人之子……
苏觉浅心底默念着这个身份,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攀升。
“少爷吩咐,由我为您介绍这里的规矩,并安排您的起居。”陈伯直起身,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宛如一个人工智能,“您的活动范围,限于主楼一层的主会客厅、餐厅,以及为您准备的客房。”
“顶层的主卧是少爷的私人空间,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他的目光扫过玄关一侧通往楼上的宽阔阶梯,那阶梯扶手是冰冷的黑色金属,盘旋而上,消失在阴影里,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
“二楼的书房、三楼的所有区域,以及建筑东西两翼,都是禁区。”
陈伯的声音并不强势,但苏觉浅听得出来,其中蕴含着不容他质疑和反驳的份量。
“整座星河庄园里安装了最先进的安防系统,覆盖所有公共区域及外围。未经少爷许可,您不得擅自离开主楼范围,更不得踏出庄园大门,所有出入口均需权限识别。”
陈伯说话时,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玄关角落天花板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那上面正规律地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红光。
苏觉浅沉默地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玄关后方敞开的巨大空间所吸引。
那是主客厅。
极致的奢华扑面而来,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就和宋砚珩那个人一样。
空间大得惊人,通高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令人窒息的悬崖远景,云雾缭绕。
室内是北欧的极简风格,线条冷硬利落。
昂贵的意大利定制沙发组环绕着燃烧着仿真火焰的壁炉,地面铺着触感如云朵的纯白长绒地毯。
墙上悬挂着大幅的抽象油画,色彩浓烈压抑,笔触狂放,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角落摆放着造型奇特的青铜雕塑,散发着远古而冰冷的气息。
智能家居无处不在。
墙壁上隐藏着感应面板,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无声地调节着亮度,恒温系统让空气保持着恒定怡人的舒适度。
然而,这极致的高级与舒适背后,是无所不在的监视感,还有一丝诡异的感觉。
苏觉浅一时说不清楚。
他自小家境优渥,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是第一次来,这样的装横也不是第一次见,但...
总觉得不太符合年轻人的喜好,更像是上一代人喜欢的欧洲古堡风格,比如他父亲就是。
可是听陈伯的话里,这里好像只有宋砚珩一个人住。
宋砚珩的品味这么有年代感吗?
苏觉浅正要陷入沉思,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请随我来。”
陈伯结束了规矩的宣读,那锐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觉浅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评估他是否听懂了这无形囚笼中的规则。
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依旧标准,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意味。
再一次无声的强调,苏觉浅在这里不是客人,而是一只被禁锢的鸟。
*
陈伯将苏觉浅带到主楼一层东侧尽头的一间客房门前。
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房间很大,非常宽敞。
同样是大面积的落地窗,此刻窗帘拉开着,将山巅的景色和山脚下那片青瓦色的民宅框进来,墨绿与浅蓝错落有致,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房内的装修延续了客厅的极简奢华风格。
所有设施都是顶级的,触手可及皆是舒适与便利。
然而,这里和庄园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它更像一个为金丝雀打造的、镶金嵌玉的豪华牢笼。
而他,就是那只金丝雀。
“少爷吩咐,如果苏先生需要去出租屋取自己的东西,提前告诉我,我会安排方为然陪您去取。”
苏觉浅抿紧薄唇。
那个破落的出租屋,是他拼命想逃离的地方。
可是那里,也有他连同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父母的遗照,他为《新生》所写的分镜脚本,几本陪伴了他三年的导演书册,还有宁城电影学院的入取通知书,他梦想启程又触礁的地方。
他不能将它们都舍弃在那里。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宋砚珩是不会允许他带进自己的领地的。
于是苏觉浅哑着嗓子道:“不用了,那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安顿下来,他再劳烦林小满帮个忙,替他将那些东西收起来吧。
陈伯没再说什么,只是恭敬的道:“那就不打扰您休息,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
“哦,对了。”
陈伯转而想起了什么,让苏觉浅在这里稍等,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长方形的精巧盒子。
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陈伯斟酌了下措辞道:“少爷不喜欢破旧的..跟不上时代的东西。”
“少爷以及我的电话,微信号,都写在里头的卡片里,您尽快添加一下,以便之后少爷可以随时联系您。”
“等您更换完成后,我会来收走您的旧手机。”
苏觉浅沉默的接过手机。
宋砚珩...在这样微小的事情上..也要羞辱他。
明明是个侩子手,居然这般问心无愧的对待受害者的儿子。
苏觉浅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如同流星尾掠过漆黑的夜空。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
沉重的房门无声合拢,落锁的轻微“咔哒”声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苏觉浅站在房间中央,身体各处的疼痛在神经松懈后,更鲜明地叫嚣起来,腰腹的酸胀,隐秘处的钝痛,颈侧的刺痒……
他环顾四周,这极致奢华却冰冷陌生的环境给了他一层无形的压力,但也给了他一处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
苏觉浅踉跄一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山下那片璀璨的、代表着自由的人间烟火,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即便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样安稳顺遂的人生,但就这样看一看,苏觉浅都能感到些许慰藉。
透明清晰的玻璃映出他此刻的身影:苍白、脆弱、颈侧贴着醒目的药膏纱布。
再一次提醒苏觉浅,昨夜发生过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伸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玻璃瓶。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苏觉浅非常谨慎,没有将玻璃瓶立即拿出来,而是集中精神,开始仔细观察这件客房,确保没有一丝错漏,在确认了所有监控的位置后,他才佯装换衣服,进了一个监控盲区,将这个玻璃瓶塞进了一处盆栽的泥土中,小心的掩埋起来。
这是他扭转胜局的唯一武器,一定不能被发现。
*
夜色如同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天鹅绒幕布,沉沉地覆盖了整个山顶庄园。
苏觉浅客房的巨大落地窗外,山下灯火依旧璀璨,不过此刻看起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仿若海市蜃楼。
房间内,智能系统将温度维持在恒定的舒适区间,顶级床垫柔软得如同云朵,昂贵的羽绒被轻柔地包裹着遍体鳞伤的身体。
肉.体的疼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如同潮水,反复冲刷着苏觉浅紧绷的神经。
他蜷缩在床铺中央,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安全的幼兽。
三年来,颠沛流离,提心吊胆,每一寸骨头缝里都浸透着疲惫和惊惶。
从未有一个夜晚,能像此刻这般…安静。
没有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追债者,没有需要警惕的恶意目光,没有冰冷潮湿的地板和散发着霉味的狭窄空间。
这座属于仇人的领地,此刻竟诡异地成为了他三年来唯一能短暂卸下防备、感受到一丝安全的场所。
只要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不回来。
身体的极度虚弱最终压倒了所有警惕和恨意。
苏觉浅的意识消散,呼吸变得厚重绵长,苍白的小脸陷在深灰色的枕头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开,透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他在宋砚珩的家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