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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影视城背后的筒子楼,像一块吸饱了污水的巨大海绵,沉甸甸地匍匐在夜色里。

      头顶昏黄的声控灯在苟延残喘,吝啬地洒下一点毛玻璃片般的光晕,勉强照亮狭窄逼仄的楼梯转角。

      楼梯两边的墙壁上,层层叠叠覆盖着各式小广告,如同长满丑陋痂皮的皮肤。

      楼道里堆满各家各户舍不得扔又无处安放的破烂家什,上头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具具沉默的骸骨。

      苏觉浅趴在房间角落那张唯一还算稳固的旧木桌旁,桌上摊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导演手记和几张皱巴巴的分镜头草图。

      笔尖悬在发黄的纸页上方,停了很久,却落不下一个字。

      窗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划破死寂,更衬得屋里空气凝滞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屋内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白炽灯,光线昏黄黯淡,只能勉强驱散苏觉浅身周一小圈的黑暗,将他单薄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像一个被钉住的、沉默的囚徒。

      突然......

      “砰!砰!砰!”

      粗暴、沉闷的砸门声,如同重锤擂在破鼓上,毫无预兆地炸响!

      薄薄的门板随之剧烈震颤起来,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声音不是敲,是砸,是撞!

      带着要将这门彻底摧毁的蛮横力量,瞬间撕碎了屋内外死水般的寂静。

      “苏觉浅!开门!滚出来!”

      一个粗嘎、暴戾的男声穿透薄薄的门板,狠狠扎进苏觉浅的耳膜:“别他妈装死!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李哥的声音。

      那个未知号码的主人。

      那声音里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伺机而动,准备沿着门缝钻进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序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冰冷的感觉从胸口一路蔓延到指尖。

      苏觉浅条件反射,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带到了椅子,椅子腿刮擦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他僵在原地,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老房子隔音非常差,里头的声响很轻易的被李哥听到了,门外的砸击更加狂暴!

      “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灰簌簌剥落,在昏黄的灯光下狂舞。

      “操你妈的!不开门是吧?!”

      李哥的声音因为暴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好得很!老子这就给你踹开!”

      又是一记更重的闷响,门板剧烈震动了一下,好像随时会坍塌。

      恐惧和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觉浅。

      他完全能想象,门外那张脸,因为酒精和贪婪而显得何等扭曲。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猛地扑到门后,用整个后背死死抵住在狂暴撞击下剧烈震动的门。

      冰冷的、粗糙的木门纹理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硌着他的后背和肩膀,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像是直接砸在他的骨头上,带来沉闷的钝痛和无法言喻的屈辱。

      苏觉浅强迫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隔着那层薄薄的、脆弱的屏障,用尽全力保持平静。

      “李哥。”

      “钱…我会还的。”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门外的撞击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死寂。

      紧接着,是李哥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无尽嘲弄和轻蔑的嗤笑。

      “嗤!”

      那笑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苏觉浅紧绷的神经上。

      李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度的不耐烦和赤裸裸的侮辱:“时间?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就你现在这德行,给你多少时间你都还不清!”

      “你还以为你是苏家的大少爷?天才导演?分分钟就赚八位数的人物?”

      李哥的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下来,抽得苏觉浅的心在看不到的胸腔里碎裂开来。

      苏觉浅抵着门的后背肌肉绷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门板粗糙的纹理里。

      李哥耐心用尽:“老子没工夫跟你耗!再宽限你一天!”

      李哥恶狠狠地强调着时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明天,老地方,老子等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这死亡通牒带给漂亮小羊羔的恐惧,一字一顿,变本加厉。

      “明天日落前,老子要是见不到钱……”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比任何嘶吼都更恐怖:“腿就不卸了,残废了卖不出个好价钱,你现在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也就这副皮相了。”

      “你说你的初夜...能卖一百万吗?”

      “要是卖不出去,那就陪老子一夜,就当抵利息了。”

      李哥冰冷猥琐的笑声如同毒液,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门板,那绝非虚张声势的恐吓。

      这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还有…别以为躲到那破片场就没事了!”

      李哥的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老子找得到你!!”

      “嘭!”

      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是李哥用尽全力狠狠踹在门板上的声音。

      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如同烟雾般弥漫开来。

      “砰…砰…砰…”

      脚步声最终消失在楼梯尽头。

      死寂重新降临。

      然而这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

      李哥的脚步声消失后,苏觉浅顺着冰冷粗糙的门板缓慢地滑了下去,像一袋被丢弃的、沉重的沙土,“咚”的一声闷响,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灰尘再次被震起,在昏黄的灯影里无声飞舞。

      苏觉浅的头无力垂下,抵在膝盖上。

      手臂颓然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只剩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绝望。

      门外的世界,并非真的死寂。

      他能清晰地听到。

      对门的邻居,在李哥咆哮砸门时骤然响起的电视声,此刻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是门内锁舌被小心拧动、保险栓被轻轻拉上的细微“咔哒”声。

      紧闭的房门后,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交谈声,像蚊蚋的嗡鸣,随即也迅速归于沉寂。

      更远处,有谁家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没有询问,没有探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奇。

      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咫尺之遥的暴力威胁,砸穿楼道的巨响和恶毒的诅咒,只是一场被所有人默契屏蔽的幻听。

      冰冷的墙壁,紧闭的房门,沉默的邻居……

      这狭窄的楼道,瞬间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将他牢牢禁锢其中。

      苏觉浅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昏黄的灯光吝啬地照亮他低垂的头顶和一小片布满灰尘的水泥地。

      黑暗中,只有他垂落在地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甲缝里嵌满了门板上抠下的木屑,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泛着死寂的青白。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

      隔天。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在头顶,吝啬地撒下一点冰冷的光。

      片场的空气依然凝滞沉重,混合着汗臭、廉价盒饭、尘土和隔夜雨水地的泥腥气。

      苏觉浅满身的伤痛依然在叫嚣,他只能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像一根被强行拗直、却随时会断裂的枯竹。

      他站在一群同样等待召唤的群演中间,破旧的戏服沾着前几场蹭上的泥点,颜色晦暗。

      目光低垂,落在脚下被无数鞋底反复践踏、又被雨水浸泡成一片泥泞污浊的地面上,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和他模糊而苍白的脸。

      今天必须拿到工钱。

      “苏觉浅!” 王导粗嘎的嗓门像破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穿透人群直指苏觉浅。

      他坐在监视器后,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半截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刻薄的脸更显得模糊不清,“磨蹭什么?滚过来!准备开拍!”

      苏觉浅沉默地拨开身前的人,脚步有些滞涩地走向那片被特意围起来的、泥泞不堪的洼地。

      那是这场戏的主舞台:一场惨烈的败退,需要“尸体”铺满泥水。

      “导演,这场……” 副导演凑过去,小声询问细节。

      王导斜睨着正艰难踏入泥水的苏觉浅,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觉浅耳中:“让他多爬几遍。反正…‘死尸’嘛,多摔打摔打,才像那么回事。镜头特写,就对着他。”

      他刻意顿了顿,像是在欣赏苏觉浅瞬间绷紧的背影:“他以前导戏的时候不是一直追求真实感,看不上我们图松快的方法。我这是在给他机会,好好体验实践。”

      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爬,苏觉浅,要是爬不出挣扎痛苦的感觉,就给我永远爬下去!”

      冰冷的命令砸下来。

      苏觉浅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昨夜被抠破的伤口再次崩裂,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铁锈味。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入黏稠冰冷的泥浆之中,污泥瞬间没过了手腕,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钻骨髓。

      “Action!”

      场记板“啪”地落下。

      苏觉浅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重重砸进泥水里!

      泥浆四溅,糊满了他的脸、脖颈,钻进破旧戏服的领口,裹挟着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

      他艰难地、扭曲地在泥泞中挣扎爬行,每一次手臂的拖动,每一次腿部的蹬踹,都沉重无比,泥潭底下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试图拽着他向下沉沦。

      泥水呛进鼻腔,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肋下的伤处被反复牵扯,每一次动作都像有钝刀在割。

      “卡!你的表情怎么还跟块木头一样?死人是这样挣扎的吗?重来!”

      王导的声音冷酷地响起。

      苏觉浅从泥水里抬起头,抹去糊住眼睛的污泥,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却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眼睛。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重新调整姿势,将身体更深地埋入污浊。

      “Action!”

      又一次扑倒,爬行,挣扎。

      “卡!太假了!爬得再狼狈点!”

      “Action!”

      泥水灌进耳朵,世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泥浆搅动的粘腻声响。

      一遍,两遍,三遍……

      王导似乎格外享受这个过程,不断喊“卡”,不断用刻薄的语言挑剔着细节。

      苏觉浅像一件没有生.命的道具,被反复摔打、摁入泥浆。

      身上的旧伤在冰冷泥水的浸泡和反复撞击下,发出尖锐的抗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

      汗水混着泥水,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

      他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命令,用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爬行”的动作。

      撑下去,拿到钱。

      现在不能死,不能放弃,不然就没法向那个人复仇了。

      这个念头,一遍一遍死死的支撑着他。

      终于,在王导带着餍足的表情喊出“过!下一个镜头!”后,苏觉浅虚脱地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冰冷的泥浆包裹着他,像一口.活着的棺材。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但他不能停留太久,咬着牙,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从泥泞中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踉跄着走出那片泥潭。

      泥水顺着破烂的戏服往下淌,在他身后留下一道蜿蜒污浊的水迹,他无视了周围的目光,径直走向群头老赵。

      老赵的身上和王导一样散发着尖酸刻薄的气息,枯槁的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着,暗中琢磨着如何克扣苏觉浅的钱。

      他不是不知道苏觉浅可怜,可是少给他一分,多的就能落到自己口袋里。

      同情不能当饭吃。

      当然是真金白银实在。

      “苏觉浅,今天没有特约加戏,那就按照基础价八十,再扣掉服装清洁费二十,道具磨损费十块…喏,五十。”

      几张皱巴巴的零钞被漫不经心地递过来。

      苏觉浅手背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和细微的擦伤,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攥紧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钞票,仿佛攥着自己的命。

      没有一句废话,他转身就走,将老赵那声“下一个!”远远甩开。

      夕阳的余晖将影视城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如同苏觉浅被不断压榨出来的热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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