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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天谴 ...

  •   很难说清楚,为何其余的花在思南城也开得很好,只是没有丹桂那样好。

      在很早之前,玛瑙园的丹桂就开得冠绝思南城了,天生一副冷姿态,被西风一吹一拂过,就酿就了玛瑙园一园子的彻骨浓香,每逢雨打风吹,更是要铺落一地。

      踩上去,鞋面衣摆都携着寒冷的幽香。

      玛瑙园的颜色都太深太沉,如此就如同思南城绵延嗔痴的情爱故事,讲究的是生生死死,恨恨怨怨,她们好似有说不完的故事,唱不休的爱而不得。

      这座城,原先是一个太子的封地,而他,是思南城爱而不得的鼻祖。

      明妧贞停下手上要吃茶的动作,垂泪眼亮亮的,却显得脸色越发苍白,她好奇这段故事,没有人不喜欢听故事,更何况女爱男欢,经久不散。

      栖弄也不弄旁边伸过来的丹桂,她抓了一捧,也顺势坐到万聊息身边,用肩膀蹭了她一下,随后焦急地道:“然后呢?”

      万聊息挑挑眉,慢悠悠吃了茶,又放下茶盏,继续说道。

      “那个太子,已经记不清名字了,只记得封号,单字锦。他原本是做皇帝的不二之选,然而万事都不是千帆算计万般筹谋才得成的,历史,有些时候更擅长出其不意。”

      还未来得及即位,就被自己的叔叔起兵抢先,变作了锦太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有着历史上许多皇帝的通病,先贤明后昏庸,他不修长生道,偏生爱着锦太子万红丛中一点绿的清冷不甘。

      可人心往往不比肉身,是个捉拿不住的东西。

      锦太子恨都来不及,更遑论是爱,他如何会去爱一个用死折辱他的人?

      诱哄强迫,什么招数都用尽了,爱没得到,人倒是自戕了几回。

      “后来呢?”茶胭也起了兴趣,这太子也忒倒霉,遇见了一个疯子,就连体面的叔侄都难做。

      “后来,后来啊,还是那句话……”万聊息拨了拨自己腰间玉佩的流苏,“人心比肉身,更难捉拿不住。”

      锦太子曾跪于大殿之外,说来也巧,当时康南郡主路过,见到夜深露重的,还有人跪在大殿之外,心中难免生了恻隐之心,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了锦太子,叫他先走,万事有她。

      康南郡主其人,史书记载寥寥。

      长公主之女,帝甚爱之,父不详,殁于永和三年。

      最抓人耳目的是,皇帝曾经的一句,“朕若有康南为子,何须皇子?”

      锦太子常常在宫中,康南郡主也常常出入宫中,久而久之,两人就相识了。

      锦太子总是不甘,他深知独属于自己的筹码,却也只有一张脸,他想要出宫,想要自由,就要将一张脸用到极致,可他不肯向皇帝自荐枕席,康南郡主却是最好的选择。

      后面的事情,无论是夜奔出逃,亦或者守城不弃,都有康南郡主的影子。

      她仿佛是锦太子舍不下的笔触,既贯穿了他的屈辱,又与他共荣。

      只是,只是……

      只是血脉至亲,除却世俗,又是无形的天堑。她也只能是他缠绵病榻之时,笔耕不辍之下,永远高洁明亮的云中月。

      康南郡主离世之时,年岁不过二十,那时候丹桂正盛,浓香震天,雨落了一夜,风吹了一夜。

      锦太子也从此缠绵病榻,呕血不止,三年之后,在丹桂正盛之时,也去了。

      “我小时候,听过她们话本上的故事。思南城,每个茶馆都有人会说的。”万聊息想了想,学着说书人的口吻,徐徐道来。

      那夜丹桂绵长,康南握着我的手,与我说,“我死之后,你若思念我,就手植一棵桂树。一年为我流一次泪,三年之后,你就将我忘了吧……”

      我平静又心碎地想,你原来是这样狠心的人,要叫我为你痛心三年。

      一阵风穿过半月门,将丹桂送至了小亭之中,卷起来,从众人的脚边珊珊而过,浸在雨水里的丹桂,香的冷而沉重。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用‘我’做主角的话本。”栖弄蹙了蹙眉,她的眉宇里好似真的尝到了绵绵的恨意和呕血的爱意,“当真是……当真是……”

      她说不出来,都太苍白了,没有什么形容可以配得上。

      叫人久久无法平静。

      三年太少,只不过是丹桂开了三回。三年太多,日升月落了统共一千零九十五次。

      脚踩在落花上的感觉很微妙,微妙地让沈微总想到天上宫阙下红艳艳的枫林,他在里面穿梭过许多回,踩得底下的枫叶硕硕响。

      “你很喜欢枫树?”万聊息想起来他总爱钻到里边去,就算有着另一条路,也宁愿多绕,也非要踩到枫叶,心里才算安心。

      沈微用梳子梳头发,闻言动作停滞了一下,又说:“踩着,很踏实。”

      万聊息将他抱回天上宫阙的时候,每次都会穿过那个红艳艳的枫树林,沈微靠在她的怀里,宁静地目送着枫树一棵接着一棵向后退去。

      这很踏实。

      沈微用手向下压着镜子,金黄的镜面吞吃了天光,折射出了在后边兴致盎然看着他梳头的万聊息,她的眸子一低,从镜子里和他对视。

      “要我帮你吗?”嘴上是这么说的,人却已经走过来了,万聊息从沈微的手里拿过梳子,捧着他柔顺乌黑的头发慢慢地梳,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她道:“等有时间,我帮你洗头。”

      沈微双手放在腿上,眼睛里碎光柔软,她手捏着他的一缕发,又拨拉开,挑了两缕,左右交换,编着麻花小辫,她编辫子的时候很认真。

      长且直的睫羽垂着,手上很珍惜,像是在捧一段易碎的绸缎。

      “沈微,你一直都自己扎头发吗?”万聊息编了两个,就觉得难了,要不宽不窄,是很费精气神的,沈微天天编两个人的头发,多累啊。

      “是呀,让别人碰,好无礼。”沈微就着她编的小辫子,给自己扎头发,他不爱在别人跟前披头散发,就算多费神,也要自己弄。

      万聊息撩开他的发,后脖颈那片腻白的皮肤就裸露出来,头发下边小小的绒毛可怜。一片白从领口延伸到了衣裳里,牵连着他俊俏的肩,月光似的背,一截柳枝似的腰。

      沈微被她的天真纯澈的目光盯得发热,比起床榻之间,现在更要叫人羞恼。

      他总是被她的目光困囿住,并非是她将他拖进去,是他心甘情愿,一步一步,坚定铿锵地向着她的目光而去。

      她只需要,给他一个眼神就好了。

      “如果,神仙耽于□□,会怎样?”沈微伏在一边糅乱的被褥上,汗涔涔,脸颊上红粉不褪,眼睛里尚且汪着泪,他就开始这样问了。

      万聊息掐着他的脸颊,道:“不怎样。”

      “会有天谴吗?”沈微没头没脑地道。

      “你做错了事情吗?”万聊息习惯了他情事过后的满天乱想,挑着回答。

      沈微又不说话了,他是想要问一问她们的事情,可他又不情愿将她们的事情定成错的,万聊息自然是无错的,错的是他的一颗心。

      “嗯。我做错了事情。”

      万聊息哈哈一笑,将天地失色的一张脸贴到他的面前来,也说:“天谴是由我天子令降下的,你既然错了,我为何不劈你?天地之间,江山之中,我的天谴都能降下,怎么会独独抛却你呢?”

      “等你真的犯了错,我就杀死你。”她的掌心托举着他的下巴,轻轻地说,“我允许你了,你便不算是错。”

      沈微抬起手臂,抱住她,又拽着滚进了床榻深处。

      这天下之间,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感触,都可以化为一句爱而不得,而爱而不得,又会演变成为遗恨,怨恼。

      纵然君子之爱,淡如水。水却不会一片宁静,而会雨来水涨,雨去水消。水也会有自己上下起伏,自己的一己好恶。

      况且,那么多人都做不了君子。

      沈微曾自以为是个脱俗之人,可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想要耳鬓厮磨,唇齿相依的俗人。

      万聊息好不容易从他的纠缠之中脱身出来,吐出一口气,抽出手臂给他抱着,“怎么?明天见不着我了?”

      沈微的眼皮薄,红敷敷一片,唇瓣湿红,上身依靠过来,衣裳领口莲花似地敞开,他缠人得很,困得要死,又舍不下,困倦地慢慢道,“明天,也要见着。”

      说完,又委屈地捏起了已经散乱的小辫子,“瞧,都散了。”

      万聊息提着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面颊,道:“怪谁?”

      闹是没有继续闹了,万聊息推开窗,玛瑙园的夜雨轻轻慢慢,细针一般,将夜色同水色织起来,依稀看见远处的桂子,又在簌簌掉。

      沈微披着衣,跪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万聊息俯身点亮一盏灯烛。

      屋内情暖浮香不肯散去,被冷风一吹,反而愈加猖狂。

      万聊息甩开床帘,珠帘香囊撞得叮咚响,将沈微抱起来安置在另一侧房间的浴桶里,随手捞了一下水,弹在沈微脸上。他闭了闭眼,游鱼一样地过来,拖着湿漉漉的长发,趴在浴桶边沿。

      一张妍态生艳的脸上,泪痕明晰,惨烈地,吻咬痕迹驳杂。

      万聊息上手温柔地摸了摸,难得的,生了一点良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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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不系舟》的未删减章节,可以找主包企鹅,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可能会有一些简单的问题要回答,抱歉。因为下周四要考试,所以番外可能会延迟,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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