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疑似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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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红帐子之中，搓亮了一颗夜明珠，急急地，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事情。
剑尖挑开了帐子缝，露出耳垂垂着的红玉珠子来，被无端的细风轻轻托了一下，放下之后，便轻轻地摇曳了片刻。
沈微在梦中惊醒，向前一摸，摸不到万聊息，心中惊骇，听见外边依依稀稀起了一点脚底擦着草叶子过的声音，他捞起肩膀下的衣衫，隔着一面一人长的屏风，那后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延展了一下身子，背后似乎生着一棵树，花枝颤了颤，抬手捻下来一朵花，懒懒散散地道，“好久不见呀，沈微仙君。”
沈微没说话，这个人和当初从沦波舟逃走的妖是一个。
那妖伸出手指，点在了屏风上蜿蜒的红河上，红河上恰巧绣着飞着的蝴蝶，他的指尖一点在蝴蝶上，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您到这儿的，你不想问我一些问题吗？一会儿，万掌门来了，就来不及问了。”
帷幔被风吹起来，从艳红之中正端着一张瓷白釉蓝的脸颊出来，在脸颊又晕了一点红，色彩混杂着，倒是显得这张脸格外冷艳森森。
沈微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没有很多话要说，自顾自将长恨压在腿上。
那妖似乎等不到他的话，开始焦灼了，身后的花树颤抖得更厉害，花一重重唰唰掉，房间里溢出来一股子甜腻的血腥气，混着浓重的花香。
那边血从屏风下边蔓延过来，吞吃掉红木的地板，又在觊觎雪白衣摆上的莲花纹路。
沈微蹙了蹙眉，提着衣摆，这衣裳上的莲花纹路很不好绣，是万聊息翻了许久古书才挑中的，将长恨起了阵，血被隔绝在一边。
“你觉得她会来找你吗？”那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沈微沉默不语，端庄地坐在床上，他总是不想弄乱在万聊息身边的模样。
“我废了很大劲，才把你从梦里带到这里来。”那妖扶着屏风慢慢走出来，他身上的花瓣越掉越多，甚至顺着源源不断的血液，一起猩红粉红飘着流淌过来。
很荒诞，又诡异。
“她将我的一半铸成了刀，所以我枯萎得厉害。”那妖终于展露了全部的样子，他是个瑰丽的模样，人偶白的脸颊，红唇丰满，向上翘起来，黑的透不出光的眼睛，遍布裂痕，尤其是靠近眉心处。
裂痕像是呼吸一样一张一合，花开就愈合，花落就裂开，花瓣掉落的速度太快，教他愈合不住，反倒碎裂的更厉害。
沈微看着他，妖怪百态，当初见到的他还是一个少女模样，现在转身一变，成了一个人偶娃娃似的少男，看起来就怪得厉害。
人的长相讲究合时宜，往往更在乎细致地瞧着，最好是瞧得出韵味的，而妖追逐十全十美，美的容不下瑕疵，常常维持不住，也更容易分辨。
打眼一瞧，就能在人群中用目光将她们捉住。
而这个妖，更甚于其她妖，他脸上的碎片摇摇欲坠，狭窄缝隙之下，空洞洞茫茫然。
他一身宝蓝色的衣裳厚重地拖在血液花瓣之中，他完全看见了沈微，才缓缓道，“你生的真好，比瓷偶娃娃要好，小姑娘都会欢喜你这样的。”
他的语气很羡慕，羡慕到饥渴，迫不及待地要撕咬过来，好从这幅皮囊外钻进来。
“若是小姑娘不欢喜，那她只是不欢喜你而已。”沈微温和地笑着，像是一个兄长那般。
他爱慕着万聊息，太懂面前的妖不妖的东西在表达的意思了，无非就是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他。
“真心钟情你的，怎么会在乎长相如何？”
沈微说话有些士族拿乔的意思，细致地看过去，弯着温和有礼的笑，眼睛却止不住的炫耀张扬，不紧不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好似每个字都是小钉子，要照着胸口打进去。
那东西果真不笑了，身上花树抖得更厉害，他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微，“你说话真不讨喜。”
沈微颔首，“我不说话，你要着急，我说话，你也要着急。你也不是很讨喜，难怪小姑娘不欢喜你。”
本来漂浮在地上的花瓣猛然刺过来，沈微将要抽出剑，墙面却被一阵银白的气息冲撞开，那些锐利的花瓣又软绵绵从半空中飘下来。
沈微转过头，浓重夜色之中，秋霜白，山雾重，月光下走出来一线杏子黄，霜泛月光，原来是杏子黄合花青的衣裙，上边的莲纹路清晰，银白的剑尖滑出来一点粘稠的红，滴落在霜上。
万聊息在他们惊惧欢喜交加的目光中，从夜色深处缓步走出来，无所谓地甩落剑上的霜，对沈微道，“吓着你了吗？”
沈微才从惊艳中抽回神来，摇摇头，他的心口还在剧烈跳动着，脸上滚烫，站起身来，欢喜地将要扑出去。
蓦然，地上的花瓣又旋转着飞起来，冲天而上，形成一面坚不可摧的瀑布来，万聊息劈开瀑布，又有镜子似的东西围上来，手中的刀嗡鸣振动。
那镜子延伸出去，变作了一个空间，像是一面被摔碎了的镜子，一寸寸裂开，锐利的碎片浮动在四周。
万聊息转过头，一面碎镜子水波纹一样荡开，匆匆掠过了茶花红的裙摆，她腰间落了一只玉佩，在偌大的房间里兜兜转转。
咬着指尖哭泣，她有一张很青涩……很青涩的脸，眼睛红肿，“你骗我，你骗我，我回不了家了。”
她凄厉地嘶吼，“是你毁了我！是你！你凭什么说喜欢我？你凭什么说一辈子？我明明……明明那么努力了……”
她拔下簪子，头发乱蓬蓬，蹦跑过去，将簪子泄愤利落地塞入面前人的胸口，不止是一下，接连下来一下接着一下，直到那人握住她的手，又说，“我会对你很好的，我……”
她扭过身子干呕，哈哈笑了两声，转身拿起落地垂灯的灯，一把丢在那人的脸上身上，在漫天的火海里，她跪坐下来，茫然无措地环视四周。
万聊息一刀劈开镜子，向前走着，一面更为宽大的镜子晃晃悠悠过来，青的红的云，从天的这边烧到那边的火烧云，被一条天河割开。
那人转过脸，是知合，知合迷茫凄然地睁着眼睛，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宝宝……”
天是五彩，却下着雨，知融侧身站在暴雨中，转过脸来，向着知合笑了，“师兄，我要去了……”
“你要去哪儿？”知合扑上去要去抓她的袖子，却扑倒在了天河里。
知融扶起他，用一种温和又无奈的眼睛，描摹着知合的眉目，“去我该去的地方。”
到了尽头的时候，才总算有了时间，能用目光丈量出你眉眼的尺寸。
她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只是吻一吻泣血的知合。
知合不肯放手，哭着摇头，声嘶力竭，呕心泣血，最后却还是留不住知融，她向着远处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树而去，不一会儿，炸烟花荡平了整个天道宫。
也荡平了一切。
万聊息手中的刀振动了片刻，振得万聊息觉得有些疼，刀劈开镜子的时候，迟钝的“咔嚓”声，教她想起夏天和知融同分的一块瓜，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脚尖擦过瓦片。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那面镜子上来的时候，很慢，慢的好似在做抉择。
灯烛亮起，被人用手掌捧起来，随着细碎的步子，微微摇晃，奄奄一息。
火光亮起了明妧贞的眉眼，她凑得很近，眉头倒竖，似乎是不忍，将灯放在一边，取了药过来，她没有说话，擦完了药，拉了拉明般若的袖子，道：“睡吧。”
明妧贞坐了半宿，最后撩开被子，靠进了明般若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睁着眼睛，等待着天明。
似乎霜白的晨间，能洗去前一天的苦痛。
“如果，我回家了，我一定会记得你。”明妧贞对她师兄说。
她师兄的拇指蹭过她脸颊的骨头，“不用记得我。”
记得，是一件痛苦的反刍，万万不可记得我，要义无反顾地，要毫不犹豫，要落子无悔，要打落牙齿和着血吞。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
万聊息再次一刀劈碎，那些碎片向后飞去，在这浩瀚的空间之中，变成无光的星星，只会将苦痛遗恨反复上演。
台下只有万聊息，万聊息不能抛一枚银钱，制止她们的演出，看着她们挣扎，挣扎，只好随后变成了组成了无数星星中，最平凡的一颗。
万聊息手中蕴着灵力，挥袖，从空间之中用刀劈开了一道门，那门敞开着，看得见门后边横斜交错的桂子树。
恍然七载年岁，疾驰如匆匆流水，缓慢如巍巍山石，桂子堆积了许久，和着雨水，几乎酿出了浓苦的酒水来。
滋味不消尝到，便足以苦倒心肠。
残缺的琵琶声铮铮鸣鸣，半抱着琵琶的人闻见有人踩在地上的桂子上，在弦上的手停滞了片刻，才转过身子。
风迷了眼睛，疑似故人来。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疑似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