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因果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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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失道，人将去，孝衣媲孤灯。
“有些事情，纠纠缠缠，开不了口，只能随波逐流。”
晦暗不明的光影下，万聊息看见游悯脸上的泪痕，砸在他的手腕上，而游悯无知无觉。
万聊息走出门，轻轻地将门合上，去到了另一边的房间里，只看见了知合，知合瞧见她，招招手，“沈仙君方才去拿他的琵琶了。在这儿，吃一点糕点，再喝一点酒，他就来了。”
他照旧是老样子，行云流水地煮茶沏茶，白纱却犹如月光，轻轻的，就将知合绞在里边。
万聊息坐到知合的对面，她到了这边，总忍不住要慎重地端详她们，从眉眼处，从举手投足之间，寻觅到剧变的蛛丝马迹。
清减了许多，眉宇间消不去的愁绪。
“你还好吗？宝宝，在那边很好吗？你们都好吗？”知合开口，见她慢慢啃着糕点，不禁笑了一下。
“挺好的，你们在一块了。”万聊息这句话说了很多遍，对沈灵蕴，对白鹤仙君，对游鹿居士，对知合。
一阵缄默，沸水泡开茶叶，丝丝缕缕沁出绿，舒展着，滚烫着。
突然，一个茶盏被知合滑下来的袖子扫了下来，泼了知合半边袖子，万聊息去扶他，却被他制止住，他收拾好了，才道，“坐着吧，不是什么大事情。”
万聊息心里预知到有什么事情在悄悄碎裂，等无滋无味地吃完一块糕点，便发觉知合垂着头，她的耳边能听见细微又细微的声音，自然也能听见，泪水被吞咽在衣裳上的声音。
“师兄……”万聊息踌躇着。
“没事。只是有些高兴。”知合说着，就哽咽住了，用袖子捂住脸，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被噎住了喉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知合道，“能与她，再有一世的缘分，没有遗憾了。”
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年少，总以为明朝多，许下了许多诺言，也未料想到还有翻天覆地的一遭，她转身，又忍不住转身，对着知合道，“师兄，等我回来……”
真是忌讳啊……
万聊息不知从何安慰，言辞巧言令色，却偏偏在最要紧的时候，挤不出一句话。
万聊息吃完了一碟子糕点，又喝了两盏茶，沈灵蕴果真推门而入，他怀里抱着琵琶，是那把凤首琵琶，其上的螺钿细细闪闪，像是星星。
知合侧过脸，起身，道：“我去看看师尊。”
沈灵蕴想要拿来一个凳子，手里却舍不得自己的琵琶，一时间胶着在一齐，万聊息接过他的琵琶，他抿唇笑了，随后找来一个凳子。
理了理衣裳，万聊息才看清他新换了一件，是双燕绕着杏花的纹，流光一样的料子，沈灵蕴接过万聊息递过来的琵琶，抚了抚。
“今日我弹，你听。”沈灵蕴笑着道。
万聊息点点头，端正了一下坐姿，就听见沈灵蕴指尖落在了琵琶上，细弦颤颤，如心鼓动，金珠银珠俱滚落，胡乱迸如泉，爱恨忧愁消磨在弦。
万聊息自从沈微学琵琶后，时而也翻一翻琵琶曲，此时，沈灵蕴弹得曲子，她却见所未见，说是愁也不是，说是恨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月光移，从窗棂照在琵琶上，螺钿紫檀木，两相交映，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来，珍重而珍重，挑拨揉搓，都行云流水。
弹完之后，最后一点琵琶音尾巴，打了个轻轻的卷，消弭。
沈灵蕴收回手，见万聊息看着他，月光温柔明亮地洒了下来，很多年前，月亮就已经吝啬了，可怜巴巴地挤出来一点点，而如今却大方地洒下来。
万聊息问，“弹的是什么曲子？”
沈灵蕴抱着怀里的琵琶，也道，“我没给起名字。”
万聊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深知这个世间的湮灭，谁也逃脱不掉，这首曲子，再也不会有人弹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少有地，她问，“你后悔吗？”
人生，是不能后悔的，是无法后悔的。
沈灵蕴摇摇头，看开了，说话也很轻松，“后悔也没法子。不后悔，还会好过一些。等再过不久，这个世间消弭了，我和她也就殊途同归了。”
他甚至有心思开玩笑，“到时候，都是虚无一片。遇见她了，也不好说话。”
“但是心灵相通啊。”万聊息郑重地说，“她会懂你的。”
沈灵蕴闻言愣了愣，又笑了起来，眼尾罕见地生了一点笑意，很坦诚，总算不是泪水之类的，比天雷还要惊人的东西。
白水倒回，天地渐行渐远，要想进入九重天，只有越接近天越好。
万聊息站在白玉京高处看了一下，眉心浮现了一点红痕，身后猛地展开羽翅，那是鹤的翅膀，又比鹤的翅膀要宽阔，要熠熠生彩。
展翅向天而去，遇见了正在天边盘旋的白鹤仙君，她化为人，只保留了羽翅，看着万聊息，“许久不见你用了，真是难得。”
万聊息只从她这里继承了一双翅膀，由于仙胎的缘故，落胎为人形，化不出鹤形，小时候尚且不会展翅，白鹤仙君就带着她飞，托着她去感受风扑面而来。
万聊息展颜一笑，“许久不飞了，都要生疏了。”
白鹤仙君同万聊息飞了一段距离，就停住了，这里已经很靠近天了，她便道，“我便只陪你到这儿了。”
万聊息点点头，义无反顾地冲上九重天，九重天察觉是她，也显现出了入口，只在一刹那，万聊息就破开云层，眉心碰到了水一样的天河，收回羽翅，一头扎进天河中。
天河中的星星暗淡，甚至有些已经湮灭，再不复往日的璀璨，她闭着眼睛，循着记忆，游向了远处，天河水托举着她，她一撑手就破水而出。
坐在岸边，天河从万聊息的脚边缓缓流过，似吻似抚，像是在对故人道好。
万聊息抽身上岸，环视了一下周围，太阳东君已经不在河边舀水，也已经没有被清虚的桂枝牵扯住的月亮，太阳月亮裂开缝隙，惨淡地亮着。
整个九重天都暗淡的可怕，玄鸟不鸣，彩云不织，只有远处的琼楼宫宇，微不可见地亮着薄薄的光。
万聊息走向天道宫，九重天没有尘埃，往常走上去，会有东君挽着篮子，时不时洒下来的阳光，偶尔也会有清虚坐在星星上，点开的星图浮现在大殿，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一望无际的玉砖。
整个殿宇中，回荡着万聊息的脚步声，她步履铿锵，始终没有向别处看过一眼。
天道宫中，从一处有着秋千的小院子变作了庞大的殿宇，无数的金红线如海一般从殿宇中涌出来，落在阶梯上，万聊息不可避免地踩到这些金红线，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线，柔软的过分。
她提起来一只金红线，眼前就浮现出了一捧水，水里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红霞紫云，玄鸟鸣叫，只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程满。”
是天道的声音。
那女子转头，按住乱飞的鬓发，她的眼睛长得和知融有些相似，笑起来，如出一辙。
也和白玉京立着的神女像，一模一样。
万聊息手一松，金红线从她的手中掉落，那捧水转瞬消失，她又捡起来一只，水纹荡开，小小的桌子坐着两个孩子，是万聊息和知融。
“了了，进来吧。”天道淡淡的声音从里面空旷地传过来。
万聊息走进去，整个天道宫都被金红线淹没，天道坐在其中，是无边红海中唯一的浅色，祂一袭青白袍子，乌发不扎不束，如瀑如泄。
天道没有再用术法，万聊息看清了祂的脸，神妙非凡的一张脸，最奇怪的是，知融与祂生的相似，想到刚才瞧见的女子，她心中有了推测。
她蹚过金红线，坐在了天道的面前，天道身上也有一根金红线，缠着祂的手祂的身体，祂抓着那只金红线，那线比其她的都要耀眼美丽，似乎是活物。
天道道，“这是你们世间的因果线。”
万聊息悚然一惊，目光扫过大殿中的金红线海，“那这些，是其她世间的因果线……”
天道疲惫地点点头，“道□□转，因果生生不息。若是金线暗淡，祂所代表的天地就失道了。这其中，不乏有正失道的天地。而我手里这根，是我不断推算出来的，你们的天地。”
“祂是唯一圆满的因果。”
“我推算了无数次，轮回了无数次。天地一次次失道，世间一次次湮灭，我看过了许多许多遍，也看过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无数次的死亡，包括你。”
“你的妻子和孩子？”万聊息沉默片刻，道，“是神女……程满和知融吗？”
天道点点头，祂张开手，道浮现在空中，难以言状的形状，其中一些已经空缺，每每动一下，就会消磨掉一点。
“是你太思念她们了吗？”
思念到一次一次回溯，衔接改变因果。
“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是我们的道是初生的，并不成熟。”
“回溯过去，只能改变未定的事，而时虚之处是道生来带有的，有了时虚之处，就无可避免的会有藤妖。准确说，它们不是妖，是道在诞生之初的惧和痛苦。”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解决它们？”万聊息不解，因果线兜兜转转，还是避不开。
“我后于它们诞生，而我之前，它们已经牵扯世外了。我是此世的天道，不能动世外的人，只能驱逐。况且我不动她们，她们得不到此世认可就会消散。然而它们要的就是世外之人的惧和痛苦，结合在一起，它们半身出世。我也只能压制一二。”
天道疲累地喘了一口气，“就连道都和生灵一样，先得苦痛，再明道理，后有喜爱。”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因果似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