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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暮裂沉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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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将沉默行走的两人身影拉得模糊而沉重。陆淮辞始终落后苏屿白几步,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苏屿白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受伤小兽的呜咽,一下下刮擦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终于走到了熟悉的岔路口。苏屿白家向左,陆淮辞家所在的公寓楼向右。苏屿白脚步未停,径直向左拐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知道陆淮辞会默默走向右边。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或眼神交流,都只会让两人之间沉重的空气更加稀薄,让那份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痛楚更加鲜明。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顿,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苏屿白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空洞和疲惫。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家院门,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身后那道脆弱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而陆淮辞,在苏屿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站在公寓楼冰冷的阴影里,抬头望着自家那扇熟悉的、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下午那句冰冷的“枯了的垃圾”、陈浩等人轻蔑的嘲笑和推搡、苏屿白那骇人怒火下隐含的保护姿态、以及最后那个帮他整理书包带的细微动作……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混杂着巨大的屈辱、恐惧、委屈、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被淹没的酸涩暖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咆哮!
“砰!” 家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陆淮辞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玄关冰冷的地砖上。一直死死咬住的下唇终于松开,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却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
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朵珍藏了十年的栀子花,是他心底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是他试图跨越两年空白、重新靠近苏屿白的微弱勇气。却在重逢的第一天,就被对方亲手打上“枯了的垃圾”的标签,狠狠踩碎,更可怕的是,他刚刚被欺凌的、最不堪的样子,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苏屿白面前!那个骄傲的、曾经像小太阳一样的陆淮辞,如今只剩下这副苍白、阴郁、懦弱、任人欺凌的躯壳……苏屿白会怎么看他?厌恶?鄙夷?还是……怜悯?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陆淮辞感到灭顶的羞耻和绝望。
“呜……” 压抑了一路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像濒死的幼兽发出的悲鸣,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凄厉。他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袖。那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彻底的、崩溃的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恐惧、自我厌弃、对过往的追忆、对现实的无力,以及对苏屿白那复杂到无法理清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灵魂都哭出来。空荡的房子里,只有他绝望的哭声在回荡,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抑郁症带来的沉重阴霾,被今天的双重打击彻底引爆,像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窒息感一阵阵袭来,胸口闷痛得像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他甚至产生了自毁的冲动——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一切?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就在这崩溃的边缘,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一个画面——苏屿白帮他整理滑落书包带时,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手臂的微凉触感。那动作生硬、笨拙,甚至带着点犹豫,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样伤害他之后,又对他流露出那样细微的……温柔?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进了混乱的思绪,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失控的哭泣稍稍停顿了一瞬。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玄关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混乱地跳动。
这短暂的停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对抗那将他拖向深渊的黑暗情绪。他不能……他不能就这样彻底崩溃在这里……至少……至少……
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厨房。他需要一个更封闭、更安全的空间。他拉开冰箱门,冰冷的白气扑面而来,他却没有去拿任何东西,只是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大口呼吸着冷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但刚才那种歇斯底里的爆发暂时被遏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绝望和茫然。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冰冷的厨房里瑟瑟发抖,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天,面对那个……刚刚目睹了他所有不堪的苏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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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屿白家中。
苏屿白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下午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反复上演,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陆淮辞收回书签时那慌乱绝望的眼神,被陈浩推搡时那无助颤抖的身体,抬起头时那双盛满泪水和屈辱的眼睛……最后定格在他无声痛哭、蜷缩在地的模糊想象上。
那句“枯了的垃圾”像淬毒的匕首,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他烦躁地用手臂盖住眼睛,却无法阻挡那些画面和声音的侵袭。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冷静,在那一刻彻底失控,变成了伤害陆淮辞最深的武器。
他保护了他,以一种暴力的方式。但他更深的伤害了他,用言语,用态度。陆淮辞最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有残留的恐惧,有深刻的委屈,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微弱的光芒。
苏屿白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感攥紧了他。他伤害了那个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而现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需要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书桌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半旧的药瓶。那是他小时候发烧时,陆淮辞的外婆特意送来的特效药。外婆去世后,这个空药瓶他一直留着。
看着那个药瓶,苏屿白混乱的思绪仿佛找到了一个锚点。陆淮辞的状态……不仅仅是情绪低落,那苍白的脸色、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过度的敏感和易受惊……这些症状,结合他初三外婆去世后突然消失去“治疗”的信息碎片……一个模糊却沉重的猜测浮上苏屿白的心头。
抑郁症。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瞬间透不过气来。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下午的行为,简直罪无可赦!
苏屿白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确认,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
他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空药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他盯着药瓶,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尽管那坚定深处,还藏着深深的不安和忐忑。
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去找陆淮辞。无论对方如何抗拒,如何冷漠,他都必须去。带着这个药瓶,带着他迟来的、或许微不足道的……歉意和关心。
夜色深沉,苏屿白握着那个小小的药瓶,如同握着一份沉重的决心和一份渺茫的希望,在无边的悔恨和担忧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相隔不远的公寓里,陆淮辞依旧蜷缩在厨房冰冷的角落,在绝望与一丝微弱暖意的撕扯中,精疲力尽地沉入了不安的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