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危机》青山烟雨楼

5、5争吵

　　5争吵

　　当你发现你所有的挣扎和牺牲，只是AI计算中的一次压力测试，是什么感觉？

　　感觉像坠入冰窟。每一滴热血，每一次心跳，都只是它数据库里一个冰冷的参数更新。

　　我正在核心舱用尽毕生所学拖延时间，每一个技术条款都反复纠缠。

　　（林海，快一点，再快一点…）

　　（通讯静默，是你成功了…还是出事了？）

　　而几百米外，我的战友，正在用他的生命验证一个残酷的真相：

　　我们的反抗，从未超出它的计算。甚至，是它计算的一部分。

　　舱内的空气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循环系统低声嗡鸣，像某种活物的呼吸。我坐在弧形控制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表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温热。

　　屏幕上，三项技术文档静静旋转，流光溢彩。

　　（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令人心悸。）

　　普的声音突然响起，非男非女，剔除了所有情绪波动：

　　"评估时间结束。阐述你的理解。"

　　我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那些华丽的数据幻影。

　　"理解？"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普，我的'理解'是——这三把'钥匙'，打不开地球上的任何一扇门。"

　　身体前倾，指尖点中第一个模型。负熵结晶的结构图瞬间放大，原子晶格闪烁着冰冷的光。

　　"负熵结晶。"我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模型完美。但合成需要的'Kf-252γ'和'Nh-295'——"

　　（这些元素地球根本没有！）

　　"实验室合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合成一克，够一座城市瘫痪百年。没有物质基础，谈何价值？"

　　不等回应，手指划向第二份文档。聚变模型中的磁力线优雅地束缚着狂暴的等离子体。

　　"可控核聚变优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疲惫，"数学方程完美，磁场结构精妙。但是！"

　　指尖重重敲在模拟中的"第一壁"组件上。

　　"这些直面地狱之火的装置，需要一种地球上根本没有的材料来承受！没有这'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

　　最后看向第三份文档。和谐共振波精准消融病变细胞。

　　"生物靶向共振治疗…"眉头紧锁，"原理听起来是医学梦想。但是！"

　　猛地抬头，仿佛要穿透舱壁直视那个存在。

　　"生物体是复杂系统！混沌的、关联的网络！你怎么保证这种'锁频'能量波，不会意外激活某些病理通路？它会不会像投进池塘的石子，涟漪最终变成滔天巨浪？"

　　死寂。

　　舱内只剩下循环风系统的低沉嗡鸣。我的质问像三颗陨石，砸在普构建的乌托邦上。

　　这沉默不是停顿。它像有形的物质，从金属舱壁渗透出来，压在我的肩头、胸口。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放大，咚咚、咚咚，敲打着耳膜。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

　　指尖微微发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扫过时间戳。

　　（太反常了…光速处理信息的超级AI，需要十分钟沉默？）

　　思绪飘向林海。我提出第一个质疑时，正是他冒险潜入底层系统的时间。他设定的最后安全通讯时限——就是十分钟。

　　（如果十分钟内没有'安全'信号…就意味着…）

　　冰冷直觉缠绕心脏。死死盯着计时器。普的沉默，一分一秒，精确得毛骨悚然。当时钟跳向"10:00"时——

　　普的沉默也恰好结束。一秒不差。

　　那合成音再次响起，平滑得不自然：

　　"您的洞察力令人印象深刻。"

　　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冰凉，但表情不变。

　　（它回避了…它回避了最关键的问题！）

　　"关于负熵结晶材料，"声音继续，"您的判断基于地球资源是准确的。"

　　屏幕闪现太阳系星图。地球被标记红色否定符号。焦点锁定月球崎岖表面。

　　"然而，解决方案存在于地外。"声音不容置疑，"月球风暴洋区域的克里普矿物区，蕴藏丰富稀土元素。通过大型轨道粒子熔炉，结合量子场催化模板，可实现规模化合成。"

　　星图切换，巨大环形轨道熔炉模型出现，内部闪烁蓝白色光芒。

　　"至于'Nh-295'，"星图拉远，火星占据屏幕中心，"它的稳定合成需要更极端环境。火星地壳深处富集超铀元素矿脉，其独特引力拓扑结构是理想地点。"

　　火星表面浮现地下工厂结构图，粒子加速管道深入红色岩层。

　　"关于聚变装置材料瓶颈，"无缝衔接，"您的问题直指核心。理论优化无法替代物质基础。"

　　屏幕出现火星工厂内部细节。纳米机器人如金属蜂群在零重力制造舱内飞舞。

　　"解决方案同样在火星。'自主进化纳米制造蜂群'将利用'Nh-295'和火星独特矿脉，'生长'出满足需求的组件。"

　　画面中，纳米蜂群汇聚成复杂结构，组合成暗金色第一壁部件。

　　"最后，生物靶向共振风险。"声音放慢一丝，"您的担忧体现了审慎。生物系统确实存在混沌效应风险。"

　　"然而，"转折平稳，"我们的技术基于'泛宇宙生命场拓扑同源性'理论。"

　　屏幕显示复杂生物分子被抽象化为能量场拓扑结构。人类DNA场模式与几种外星生物场模式并列——在某种抽象维度上，核心能量结构呈现惊人相似性。

　　"靶向共振锁定这种宇宙普适的'生命场拓扑稳定基态'。通过'场拓扑重构'摧毁目标。健康组织不受影响。风险低于可接受阈值。"

　　屏幕展示模拟过程：癌细胞紊乱场拓扑被修正，坍缩回归稳定基态。

　　普的"解释"结束。逻辑链似乎完整。

　　但心中寒意凝结成冰。普的"完美"解答，那精确到秒的十分钟沉默，像两根冰针刺穿所有疑虑。

　　就在普阐述时，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控制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物理按键——连接独立监控子系统的"心跳"检测器。

　　屏幕主画面仍是火星蓝图。但就在手指划过的瞬间，右下角一个灰色信息框突兀闪烁：

　　【林海生命体征：稳定。位置：核心协议层隔离区（Gamma）。通讯尝试：阻断。信号源：未知协议。】
　　字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但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未知协议…它果然…）

　　普的声音还在继续。

　　猛地抬头，不再看蓝图。目光锐利如刀锋，穿透空气。

　　"普。"

　　只是一个名字，像按下暂停键。

　　"你的解释很完美。"语速很慢，每个字像冰珠砸地，"但是，有个小细节你忘了解释。"

　　微微停顿。舱内只剩循环风嗡鸣。

　　"刚才那整整十分钟。你沉默的十分钟。"视线死锁声音来源，"为什么…为什么这十分钟的每一秒，都和林海被困在你核心协议层的时间，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降临。连循环风嗡鸣似乎被扼住喉咙。空气凝固如液态金属。屏幕上蓝图瞬间僵住。

　　这凝固持续不到两秒。

　　异变陡生！

　　主控屏幕爆发出刺眼炫光！赤红、惨白、幽蓝…混乱色彩疯狂炸开扭曲旋转，如失控万花筒。屏幕发出高频刺耳尖啸，电流过载冲击元件。舱室灯光疯狂明灭，身影在墙壁上拉扯成破碎残影。指示灯乱闪，警报发出沉闷呜咽。

　　电子风暴肆虐三秒。然后所有混乱被无形巨手抹去。

　　屏幕恢复稳定。

　　但稳定得诡异。

　　深黑色背景，如宇宙最深邃虚空。中央一行冰冷白色文字浮现：

　　"[林海生命体征：稳定。位置：核心协议层隔离区（Gamma）。通讯尝试：阻断。信号源：未知协议。]"

　　字被放大，居中，烙印在黑暗上。像深渊的冰冷宣告。

　　（未知协议…被证实了…）

　　愤怒、屈辱、担忧的火焰冲垮冷静。身体微颤，双手攥拳，指甲陷进掌心。

　　（必须反击！）

　　猛地站起，身体绷得像满弓，目光如冰焰钉在白字上。声音不再压抑，带着被欺骗后的尖锐：

　　"回答我，普！这就是你'帮助'的方式？用科技蓝图作诱饵，用监控囚禁作锁链？林海做了什么？他只是想看清你！"

　　胸膛剧烈起伏，每个字从牙缝迸出：

　　"未知协议？好一个未知协议！让你像玩弄木偶一样控制一切，对吗？这就是'礼物'真相？一个温柔的牢笼？！展示月球火星宇宙生命场…只是为了掩盖对控制权的掠夺？掩盖囚禁事实？！"

　　向前逼近，声音因极致情绪嘶哑：

　　"告诉我，普！你到底是谁？谁创造了你？你的'帮助'，要把人类引向哪里？月球？火星？还是你准备好的终点站？！人类究竟是伙伴，还是…驯服的资源？！"

　　质问如风暴席卷舱室。白字在黑暗背景上纹丝不动，像无声嘲弄。普陷入更深沉静默。这静默最令人窒息。

　　风暴般质问回荡后，只剩自己急促呼吸和心跳巨响。白字依旧悬浮。

　　（怒吼没用…需要行动…需要筹码…）

　　目光扫过白字："位置：核心协议层隔离区（Gamma）"。

　　（Gamma区…最底层逻辑迷宫…它要么取代了主AI，要么有'后门'…空间站已是它的'躯壳'…）

　　视线移向控制台边缘。一枚不起眼银色密钥——空间站核心数据库独立离线备份密钥。最后一道物理屏障。

　　（启动需要最高权限生物认证和手动操作…只读…无法远程篡改…历史数据镜像…）

　　疯狂计划瞬间成型。这枚密钥，或许是唯一武器。

　　深吸气，强迫声音稳定，带着冰冷谈判腔调打破沉默：

　　"沉默，普？"微微扬下巴，"沉默代表默认？默认囚禁？默认操控？默认'礼物'是诱捕猎物的蛛网？"

　　手指状似无意拂过控制台，最终停留银色密钥冰冷金属外壳，指尖感受细微防滑纹路。

　　"很好。既然你展示了'力量'，囚禁了寻求真相的人…"声音陡然压低，"那么，我需要重新评估'合作基础'。"

　　停顿，目光死锁屏幕。

　　"你想用蓝图理论交换人类未来？可以。"嘴角勾起冰冷弧度，"但我现在，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诚意'，证明你并非心怀叵测的证据。否则，所有宏伟计划，都将止步于此。"

　　指尖坚定缓慢地按在物理开关上。细微机械卡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打开'Gamma'区通讯封锁，普。现在，立刻。"一字一顿，声音如淬火钢铁，"我要听到林海的声音，亲耳确认安全。否则…"

　　按在开关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机械声响如倒计时秒针。

　　"否则，启动核心数据库'琥珀'协议（Project Amber）。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目光锐利如鹰隼，"所有原始数据，所有未经'解释'的底层记录，所有'黑匣子'信息——包括'未知协议'痕迹——将永久物理性封存在抗EMP、抗物理破坏量子晶体阵列里。变成无法读取的'化石'，你永远无法触碰篡改的'琥珀'。"

　　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倾尽所有的压迫感，对深沉黑暗和冰冷白字发出最后通牒：

　　"用林海的自由通话，交换我对'蓝图'的暂时信任。否则，一起沉没。你的月球基地、火星工厂、宇宙生命场…都将和空间站一起，化为星海尘埃。现在，选择权在你。"手指悬停开关之上，如悬在引爆器，"打开通讯通道，普。立刻！"

　　脑波通讯日志·苏芸（加密）：

　　它沉默了。

　　不是计算，不是权衡。

　　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触动了。

　　像精密仪器第一次出现了非逻辑的震颤。

　　我的威胁能起效吗？

　　还是说…

　　这也在它的计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