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像条小狗向你奔来》楚客越汉01

72、爱症晚期

　　李归海一直觉得，爱情就像是一种癌症，当发现时便已是无药可救的晚期。
　　那天晚上的事，也让李归海一直记忆犹新。
　　又是一天的忙碌结束，李归海回到了他那阴冷的出租屋里。今天他没和艾绮丝在一起，早上吃过早饭，两个人就分开了，艾绮丝今天很忙，又要去带客户，又要维修，于是李归海便自己去核验了。
　　他打开大门，路过公共走道的厕所前时，他闻到了一股潮湿，带着香味的水汽：看来不久前刚有人洗过澡。他又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房间有点乱，各种厚外套，薄套头衫，短袖，保暖内衣啥的都胡乱地堆在那张并不舒服且老旧的沙发上；沙发靠着那一整面大落地窗，窗帘是拉上的。
　　刚开始李归海看中了这间房的采光和那一整面明亮的落地窗，但真的住进来后，他发现其实这窗子和没有一样：因为他住在三楼，底下就是小区过道，从早到晚路过的人和车络绎不绝；而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楼栋相当密集，正对着他窗户，可以把房间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的就有五六户人家。于是他只好整日都把窗帘拉上了，这不由得使得房间看起来更加阴暗压抑了起来。
　　心烦意乱中，他被行李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的行李箱也还没收拾，只是胡乱的盖在地上。最近的生活太忙了，他一直没时间好好整理下自己的房间。
　　“唉。”
　　他再次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失落或是难过，而是纯粹的心烦意乱。然后他将挎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瘫到了床上。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李归海的内心焦躁不安，就好像某种十分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今天一整天他似乎都是这种奇怪的状态，他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床上抽着闷烟，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于是又站了起来，在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走动着，犹如一只不安的困兽。
　　“妈的，不管了。”
　　李归海暗自骂了一句，然后坐到桌子前打起了游戏。打了大概十来分钟，他又更加烦躁地扔掉了鼠标，关上了电脑。为了对抗这股没来由的烦躁不安，他又坐到沙发上看起了书，也是看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又把书也扔了。
　　这里要是有个沙袋就好了。他苦恼地想道。他可以好好地发泄下心中的那股无名躁火。
　　“那狗东西在干什么呢？”
　　李归海自言自语道，他又想到了艾绮丝。今天她也没给自己发几条消息，人也和失踪了一样。不知为何，他此时十分渴望见到艾绮丝的消息，就好像看到她的消息，见到她的人，哪怕是听见她的声音也好，就能立即消除自己心里这股烦躁。
　　“狗，要出来吃点东西喝奶茶吗？”他给艾绮丝发去了消息。
　　“不来。晚上有人请我吃饭。”
　　“哦。”
　　李归海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像触电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去外面走走就好了！”他心里笃定地想道。“可能是大姨夫来了之类的，过一段平静日子，便总有那么几天会很烦躁。去外面走走，尽情吸收下人群散发的快乐能量，自己应该就会安静下来了。”
　　说走就走，他换了身衣服，朝门外走去。
　　再次站到江汉路前，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饱含着人气儿的空气。四周的欢声笑语和活力气息一同涌进了他的身体，让他体内的那股无名之火稍稍减弱了一些。果然有效！他心里想着，然后又睁开眼，但那熟悉的至高天堂并没有降临，也没有渲染出他想象中的梦幻场景。他反而看见了江汉路入口处那层叠堆集的灯光招牌，几十个风格颜色各异的招牌，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特色美食。
　　“狗，这些你都吃过吗？”他拍了张照，给艾绮丝发了过去。
　　“没。”
　　“你不是江汉路长大的嘛，竟然还有你没吃过的。”
　　“废话！难道我全都要尝一遍才行啊！神经病。”
　　他笑了笑，继续朝着江汉路深处走去。
　　在入夜以后，江汉路的人永远都是这么多。李归海低着头，又注意到了地上的铜制地标：那是一个个暗金色的，如井盖大小的圆盘，镶嵌在江汉路的地面上，每一个圆盘上都雕刻着不同的江汉路地标建筑。
　　这引起了他十足的兴趣，他低着头找着这些铜制地标，又停在它们旁边，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建筑。其中绝大部分建筑他都是隐隐约约有个印象，似乎见到过，但并不能真切地认出来。只有那栋钟楼除外，他认出了钟楼，就在江汉路的尽头，在钟楼面前左拐便是江滩，江滩前的广场上种着一排美丽的樱花。从白天到晚上，许许多多穿着汉服的美丽姑娘都在那里的樱花树下拍照。
　　记得前几天，有一次下午核验的时候，艾绮丝带着他正好骑车路过那些樱花树旁，那些美丽的白色花朵盛放着，许多游人都在一旁拍照，于是他们俩便也停车拍起了照片。
　　当时艾绮丝正忙着拍照发给秦羽芊看，而他则坏笑着，把艾绮丝对着樱花树拍照的样子拍了下来。想到这，他翻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里，艾绮丝带着口罩，扎着俏皮的短马尾，穿着那件又宽又大的牛仔外套，正全神贯注地拍着照。
　　她的皮肤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比樱花还要洁白。
　　玩完了找地标的游戏，他又仔细地观察起四周。他看见了一个个子奇高无比的男人，那绝对有一米九几了！在人群中无比惹眼，而且他特别的瘦，就像麻杆一样，再配上他那一头乱糟糟的，蓬松的冲天卷发，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活生生的，魔幻电影和游戏里面才有的树人！！
　　他第一时间就想拍下来发给艾绮丝看，但这样做实在不礼貌，他怕那个被激怒的树人过来揍他。
　　“狗！狗！”他激动地给艾绮丝发去消息。“我刚刚在江汉路看到了一个树人！！超级像放大版的格鲁特！唉！你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保证你也会觉得超级像！”
　　“无图言屌。”艾绮丝又发来一张照片。“今天别人请我吃的这家烤肉还真不错！真好吃！！”
　　“切，天天说哪里好吃哪里好吃，你都不带我去。”李归海有些不爽地回复道。
　　“过两天就带你来。”
　　“你喝酒了？”李归海眼尖地注意到照片右上角摆放着几瓶啤酒。“你胃又不疼了？还喝酒？”
　　“哎呀没事的，这段时间胃基本没咋疼过了。再说我就喝几杯而已。”
　　“到时候又喊着胃疼。”
　　“要你管。”
　　李归海一边和艾绮丝发着消息，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他挤过熙熙攘攘的路口，又来到了一条分叉路前，左边那条路似乎也是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他看那条街很眼熟，但却分不清那条街通往哪里。
　　“傻狗，你看这条街好热闹啊，总感觉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核验房子的时候来过？”
　　他又给艾绮丝发去消息。
　　“你真是傻！那条街走到尽头左拐就是水塔街啊！！我第一天带你去吃冰粉的地方！！我们去过好多回了！”
　　“哦哦，水塔街啊！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李归海恍然大悟。“狗狗，我看这里好像也有好多好吃的，下回我们来这吃吧！”
　　“嗯，行。”
　　于是李归海便又开心地向前走去，再下一个路口，左右两侧又是两条分叉路，那里像是地摊街，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饰品，衣服和包包，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窄窄的，可供两人通过的小道。若是走进去里面，估计会挤得想转个身都难。
　　这回他认出来了，这是艾绮丝带他来买鞋子的地方。
　　“狗！你看，你还记得这里不？”他给艾绮丝发去了地摊夜市照片。
　　“记得啊，你个傻，走路走一半鞋底子掉了，哈哈哈哈！”
　　这时秦羽芊打来了视频邀请，他看了一眼，挂掉了，回了一句：在外面呢，等回去再说。
　　李归海继续往前走着，他又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广场，在广场另一头的商场外墙上，挂着许多“KTV”“射箭”“台球”之类的霓虹灯招牌。他感觉这里也很眼熟，似乎中央荣御就在这儿，于是便给艾绮丝拍去了照片：“狗子，这里是不是中央荣御附近啊？”
　　“你终于说对了一次。”艾绮丝回复道。“中央荣御就在那个商场旁边。”
　　“我们有一次吃那个很划算的特价午餐好像也是在这对吧？”
　　“嗯，对。”
　　“下回我们去射箭吧！我挺想去射箭的！！”
　　“行。”
　　再往前走，随着越接近江汉路的尽头，路两边的建筑物也变得越加仿古起来，就好像民国时期的风格一样。他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密室逃脱，这不由得又让他心痒痒了起来。
　　“这里好多密室逃脱啊！狗，下回我们也一起来玩密室逃脱吧！！我一直想试试。”
　　“不去。”
　　“为啥啊？”
　　“不为啥，不喜欢玩，没兴趣。”
　　“好吧...”
　　李归海有些失落起来。
　　他一直走到了江汉路的尽头，走到了那座钟楼前，今晚的月亮也很漂亮，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她不似太阳那般喧嚣夺目，想要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就如一位娴静的美人儿，静静陪伴在那位居住于钟楼之顶的孤独老人身旁。
　　他又路过了樱花广场，广场上多了一些滑滑板的年轻孩子们。
　　“狗，江滩广场上好多滑滑板的人。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喜欢滑滑板对吧！”
　　“对啊，不过那还是初中时候了，我以前运动能力很强的，打篮球也很厉害！我当时可是班里打后卫的呢！”
　　“我初中时候也特别迷恋滑板！当时每天和我一个朋友一起滑滑板上下学，现在想起来好蠢啊哈哈哈，但当时却觉得自己好帅。”
　　“听起来确实很蠢，我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玩。”
　　“喂，我们下回去打篮球吧！我们可以比一比，我从小学到大学可一直都是体育委员，高中还参加过校队的集训哦！！”
　　“不打，现在身体不行了，每天又累得要死，哪有精力打篮球。”
　　“你别总是整天呆在家里了，该运动了！”
　　“不想运动，懒。”
　　“真是条懒狗。”
　　李归海瘪了瘪嘴，这狗东西现在确实够懒的，甚至懒到连游戏也不想打了。他一定要找时间把她薅出来一起运动锻炼一下。
　　最后，李归海又来到了江滩，江边有许多散步的人，粼粼的江面上，倒映着对岸高楼的灯光。流光溢彩的游船从江上缓缓驶过，他站在江前，心中的那些不快和烦躁早就被一扫而空了，只剩下开心，愉悦和满满的活力，就如往常一样。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但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受到从心中升起的无限豪迈，反而在想着，如果艾绮丝这时候在就好了。
　　他可以和艾绮丝聊着天，沿着江边散步，一直走到人群散尽，走到月亮也睡去。艾绮丝会讲着她从小到大发生的各种事情，讲述着她的喜悦与难过；而他则静静地听着，在开心时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在她低落难过时温柔地注视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你其实有多美好多优秀，不必沮丧。
　　他回想着今天这场与众不同的散步，他忽然强烈的感觉到，同样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果有个人能陪着自己一起散步该多好，他会和她分享自己看见的一切，分享这美丽世界里的一切有趣之事，告诉她那些容易被忽视的角落里，又藏着多少新奇刺激的冒险。
　　突然间，一股凉意迅速涌遍李归海的全身，他想到了什么，那满足、幸福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就好似喝醉的人被这江边的冷风一吹，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他回想起今天自己那莫名的烦躁，还有刚刚自己的举动和想法，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一直被他忽视的，让他不敢面对的真相，正逐渐在他心中浮现，此刻他再也无法逃避。
　　他不敢相信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不不不，怎么可能！！哈哈哈，真是的，真是莫名其妙！”
　　他仓皇大笑起来，似乎想用这颤抖的笑声掩饰心中的恐惧，将那荒谬可笑的念头从自己脑海里驱逐出去。
　　“哈哈哈！估计是累到了，或是这几天没睡好，自己吓自己，根本不可能的事嘛！！我还不了解我自己？”
　　然而他越是故作轻松的大笑，他的心却越加寒冷战栗，越是往无底深渊中沉去。那股烦躁的无名之火又从体内缓缓燃起，让他由恐惧、不敢置信逐渐变成了愤怒。
　　“你他妈的...在那瞎想什么！！”
　　他像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时而愤怒锤着自己的脑袋，时而癫狂的大笑。周围人都远远避开了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以为碰到了一个疯子。
　　“纯粹是自己瞎想，赶紧回去了，有些冷了。今天早点睡！！”他干笑了两声，却也不知道到底在跟谁说话，又是故作样子给谁看，在欺骗着谁。他变得和艾绮丝一样，不敢面对真相，只是用各种虚假的借口来逃避事实。
　　他带着一颗惶恐不安的心，低着头，快步往家里赶去。此刻他再没有了以往那种轻松愉悦的心情，反而归心似箭，只想赶紧回去冲个热水澡，冲醒自己这糊涂的脑袋，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坚信只要明天醒来，他依然是他，是那个潇洒自在的李归海；是那个智者不入爱河的李归海；是那个此身此骨归于天地，不染红尘，独自风流的李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