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藏青盐薄荷奶绿

39、第 39 章

　　《风雪千山》
　　39
　　在平顶寨的生活是割裂的，许明意觉得自己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是在秦河那间明亮舒适，爱意缱绻的屋子，一半却是立在泛着血腥恶臭，肮脏暴力的秧子房里，在人与鬼之间徘徊。秧子房许掌柜，时日一长，他们都这么称呼他，说是掌柜，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以酷刑折磨肉票，让他们家中给钱卖命的恶徒罢了。
　　道上称之为“拷秧子”，绑上山的肉票就是细细的秧苗，任拔搓揉鞭打。许明意并不是一个纯粹心狠手辣的响马，落草为寇于他而言，是不得已的求生，可当有一日他的生是踩在无辜之人的尸体上时，就让许明意越发无法忍受。秧子房里的酷刑多得超出许明意的想象，里头的每一个角落好似都抹着血迹，即便他有意想留下肉票的命，甚至让他们不至落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身，可此处是土匪窝，还是盘踞多年，凶名在外的平顶寨。被分至秧子房的响马，大都是性情残暴之辈，不乏有以折磨肉票为乐的，他们虽服许明意，忌惮他，可时日一长，心里难免嘀咕他太过心慈手软。
　　再有一条，便是许明意不让响马对肉票有不轨之举，无论男女。
　　有一回许明意还和人动起了手。那是魏振海手底下颇得重用的一对兄弟，姓曹，在寨中是小头目，二人好男风。许明意来时正碰上曹家兄弟敞着衣襟往外走，一手系着裤腰带，笑嘻嘻的，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弟还拖了一个随意套着衣服，昏迷过去的人。许明意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曹家兄弟也看见了许明意，眼里露出了几分贪婪和觊觎。
　　许明意那张脸长得实在漂亮。
　　许明意冷冷道：“你们要把人带去哪儿？”
　　曹贡笑道：“嚯，许兄弟，你来得正好，这小子，我们哥俩儿要了。”
　　“大当家应了？”
　　曹化盯着许明意薄红的嘴唇，笑，“这点小事儿哪儿用得着告诉大当家，许兄弟放心，我们玩儿几天就给你送回来，保准儿还有气。”
　　许明意咬了咬牙根，“小卓！”
　　张小卓看向许明意，“明哥。”
　　“把人给我带回去。”
　　曹贡神情一冷，“许明意，你什么意思？”
　　许明意漠然道：“大当家把秧子房交给我，那就是我说了算，我还要问问你们，凭什么随意动秧子房里的人？”
　　“不过一个肉票而已，你着什么急，不会你也看上了吧，那可晚了，”曹化说着顿了一下，瞧着许明意，意味深长道，“你要真想玩儿也行啊，咱们仨儿一起啊，哥哥们带着你。”
　　许明意捏紧了拳头，指着那个生死不知的人道：“这个人是秧子房里的肉票，钱没到手，就归我管。”
　　“你们想坏了规矩？”
　　“拿规矩压我们？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周遭都是寨子里的响马，被许明意这样下面子，曹贡脾气暴躁，瞪着许明意，冷笑道，“叫你一身许掌柜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滚开！”
　　许明意冷着脸，脚下不动，他身后的几人见状犹豫片刻，也站在了许明意身后。两相对峙片刻，曹贡抬起一脚就冲许明意踢了过去，“给脸不要脸！”
　　许明意反应也快，侧身避开，手指成拳就挥向曹贡面门。曹贡没想到许明意看着瘦弱，出手如此凶狠，二人转瞬间对了几招。
　　曹贡怒道：“别以为秦河罩着你，我们就不敢动你！”
　　许明意冷笑一声，道：“你试试。”
　　曹家兄弟是多年刀口舔血的悍匪，许明意这些日子勤勉，又有秦河指点，到底也在秧子房待了大半年，秧子房的响马听他的，当即也冲了上去，顿时就乱成了一团。最后是四当家廖兴赶来，当天鸣了一枪，制止了这场乱斗。
　　自然，此事也闹到了独山龙寇达面前。秦河来得匆忙，跑得也急，汗涔涔的，一见许明意就拉着他上下打量，看着许明意脸上的青紫伤痕，额角青筋直跳，转头冲着曹家兄弟就是当胸一脚。他劲儿刚猛，这一下二人猝不及防，直接摔了出去，哇的吐出了血沫子，曹化怒不可遏，厉声道：“秦河！”
　　秦河还要动手，寇达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石虎！”
　　魏振海冷冷道：“秦河，你想干什么？！”
　　秦河抬起脸，冷声道：“我说过，谁他妈动明意，就是和我过不去。”
　　寇达怒道：“好了！”
　　偌大的堂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寇达环视一圈，道：“寨子里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曹化捂着胸口，道：“入得寨门，兄弟一心，忠义当先，不可私斗！大当家，是许明意不守规矩在先！”他恶狠狠地盯着许明意，寇达看着许明意，道：“你有什么话说？”
　　许明意道：“大当家把秧子房交给我，这些人票就归我管，是也不是？”
　　寇达沉吟道：“是这个理。”
　　许明意淡淡道：“这些人票都是要留着明天送下山换赎金的，现在曹家兄弟闯进秧子房差点把人弄死，还要带走，明天拿尸体去换赎金吗？”
　　“咱们求财，不是索命，”许明意抬起眼睛看着寇达，说，“要依着他们的行事，干脆由得大家把人票带去，还绑什么票，要什么赎金？”
　　魏振海开口说：“话是这么说，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肉票对自家兄弟动手。”
　　“好几个兄弟都说许明意忒护着那些肉票，”曹贡道，“大哥，我看他和咱们就不是一条心，说不定就是跳子派来的人！”
　　跳子便是镇上的警察官吏，这个名头冠下来，是要许明意的命，秦河想也不想就骂道：“放屁！”
　　“咱们绑票是求财，你他妈拿你□□里那点儿事坏了大家财路还没和你算账，少他妈在这儿胡说八道！”
　　许明意沉声道：“大当家，我入寨以来，自问没有做半点对不起寨子的事。”
　　一番争论到最后，寇达还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天色擦黑，七八月里天黑得晚，红日掩映在山峦后，余晖深深浅浅晕染了整片起伏连绵的山峦。许明意坐在屋子外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没有说话，张小卓道：“明哥，你说你干嘛因为一个肉票和曹家兄弟过不去呢？”
　　“曹家兄弟可是二当家的人。”
　　许明意看着他年轻的面容，没说什么，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小卓，回去传我的话，没我的允许，除非是大当家，任何人都不能再进秧子房动那些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丢给张小卓，“买些酒，请今天帮手的兄弟喝酒。”
　　张小卓接住钱袋，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许明意大方，愿意请人喝酒吃肉，虽然入寨时间不长，但是人缘不错，张小卓和许明意相熟起来也是因为张小卓家里要用钱，许明意借了钱给他。
　　山中的黄昏很安静，飞鸟掠过山峦奔向巢穴，秦河拿了药出来时，就见许明意曲起一条腿坐在石头上抽烟，风吹起宽大的白色粗麻短衫，越发衬得脊背清瘦。秦河看着他抽烟就皱了皱眉，抬手摘了他送到嘴边的烟，道：“哪儿来的？”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许明意不知何时抽上的烟，这在寨中并不奇怪，响马有今天没今天，大都有吃喝嫖赌的烂习惯。秦河是在许明意身上闻着烟味儿才发现的，他警告许明意不许碰大烟，却也没有再管他抽烟，只会不动声色地将许明意身上的烟摸走。可如今许明意在寨子里也是一号人物了，结识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将得来的香烟给他。
　　秦河摁灭了烟，拍拍许明意肩膀，让他挪了挪屁股，自己也坐了上去，这才拿出药来替他清理伤口。许明意脸上有伤，身上也挨了拳脚，秦河看得直皱眉，道：“你说你和他们动什么手，真生气回来告诉我不就成了，我不会给你出气吗？”
　　许明意疼得抽了口气，随口道：“顾不上。”
　　秦河道：“你是顾不上还是没想过？”
　　许明意咧了咧嘴，并未回答，秦河捏着许明意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他说：“明意，我知道你是想护着那些肉票，可你是响马，他们不会感激的。”
　　“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带着官兵来抓你。”
　　许明意拨开他的手，道：“我知道，我也不是想护着他们，我一个匪，护着肉票干什么？”
　　“我只是不喜欢身上溅太多血。”
　　秦河沉默不言。
　　许明意道：“我今天原本以为大当家会罚我。”
　　秦河说：“你没做错，罚你干什么？”
　　许明意摇摇头，道：“你比我清楚，寨子里兄弟义气大过天，就算我做的是对的，可还是坏了和气。”
　　秦河哑然，他自然知道许明意说的是对的，半晌，道：“现在响龙寨一直和我们过不去，枪口对外才是最重要的。”自翻过年后，响龙寨和平顶寨摩擦不断，许明意自然也清楚，前些日子他和秦河、四当家廖兴还一道算计了他们，虏获了不少东西。可之后几次相斗中，平顶寨却吃了不少亏，折了好些人马。
　　无他，响龙寨手里的枪炮比平顶寨多。
　　许明意也不是初入响马的愣头青了，自然知道响马手中的武器要么是找专人买来的，要么是抢来的，平顶寨中能有这么多枪，还是许多年前从汉阳得来的，之后陆续也是零零散散添的，总归很是不易。响龙寨这些年和平顶寨小摩擦不断，大斗争却也没有，如今却有想要吞并平顶寨的意思，许明意不得不思索响龙寨这么做的倚仗。
　　响龙寨的枪炮从哪儿来的？
　　和响龙寨的咄咄逼人相比，许明意和曹家兄弟的这点争执，的确显得无关紧要了。许明意想，更何况秦河与他一道，曹家兄弟是二当家的左右手，出于平衡，寇达也只会轻轻放下。
　　许明意长舒了一口气，自石头上站了起来，秦河跳下石头，仰头看着许明意，道：“站那么高干什么，下来。”
　　他朝许明意展开双臂，许明意喂不胖似的，不长肉，山上风大，秦河都担心风将许明意吹走了。许明意垂下眼睛看着秦河，青年专注地看着他，太阳已经落山，那双眼睛却依旧闪亮温柔，许明意闭了闭眼，直接就往前倒了下去，秦河稳稳地接住了他，有力的双臂兜住了许明意的臀，抱小孩儿似的。
　　秦河低头吻许明意破裂的嘴角，尝着了一点药味，他低声道：“我不会放过曹家兄弟的。”
　　许明意不置可否，他摸着秦河短短的发茬，粗壮的脖颈，如同抚摸一只凶猛的野兽，秦河想起什么，闻言说：“明意，明天我要和四当家下山一趟，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你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
　　许明意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