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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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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靠在沙发上,指尖在扶手上磨出细碎的声响。江砚刚说完那些跨越千年的真相,雾从窗缝钻进来,在他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所以这几千年,你就靠‘保护’这两个字,把我锁在这山里?”
江砚的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被沈昭抬手打断。
“你还记得阿竹吗?”沈昭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像在看很久远的东西,“就是那个总给我带野栗子的猎户,你还记得吗?他说山下的柿子熟了,要带我去摘。那天早上我在院子里等了他三个时辰,最后只等到他落在溪涧边的箭囊,沾着血。”
他转头看向江砚,眼底的红血丝比雾还密:“你说他被山匪劫走了,可我在你柴房的角落,看见过他箭囊上那个破了角的流苏——是我亲手给他缝的,用的是你旧披风上拆下来的红绸子。”
江砚的手指猛地攥紧沙发垫,指节泛白:“他想带你走。”声音发涩,“我撞见他在你茶里放迷药,我只是想拦住他,没想……”
“没想让他摔下悬崖?”沈昭突然提高声音,胸腔剧烈起伏,“那阿婆呢?那个教我唱采茶歌的阿婆,你说她儿子接她下山了,可我在储藏室找到过她常穿的靛蓝布衫,领口沾着泥,像被人拖过。还有那个弹琵琶的书生,你说他偷了你的兵书跑了,可我明明在你烧纸的火堆里,看见过他琵琶上的断弦!”
他越说越急,后颈的印记红得像要烧起来:“江砚,你敢说这些人都‘碰巧’出事了?你敢说你不是怕他们带我离开,才一个个除掉的?”
江砚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茶几上,青瓷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沈昭脚边。“我没有!”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阿竹是自己失足!阿婆年纪大了,夜里走山路摔了!书生是卷了我的钱跑的!昭昭,你怎么就不信我?”
“信你?”沈昭笑了,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我信你说山里空气好,结果是怕我踏出山门就魂飞魄散;我信你说赵建华被警察带走了,结果他死在排水渠里;我信你说那些人是自愿离开的,结果他们的东西一件件出现在你藏起来的角落里!”
他指着江砚的胸口:“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的爱是什么?是把我关在这栋房子里,看着你一个个除掉我身边的人,最后只剩你和这山?”
江砚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沈昭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沈昭也是这样瞪着他,在御书房里把李嵩的奏折拍在他脸上,说“江砚,你不能这样”。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
“我只是怕失去你。”
江砚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你死过一次了,昭昭,我看着你在我怀里变冷,那种疼……我再也受不住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想碰沈昭的脸,“那些人不安好心,他们想带你走,想毁掉你……”
“毁掉我的不是他们。”沈昭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是你!是你用‘爱’把我捆在这山里,让我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这样活着!”
这句话像把刀,精准地插进江砚心里。
他僵在原地,看着沈昭眼里的决绝,突然意识到——他拼尽全力想留住的,从来不是那个在破庙里啃树皮的沈昭,而是被他亲手困在金丝笼里的影子。
“阿竹没放迷药。”沈昭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他茶里的不是迷药,是安神草。前一晚我咳得厉害,他说山里的安神草煮茶能治失眠。”
他看着江砚瞬间惨白的脸,继续说:“阿婆的布衫沾的不是泥,是后山的朱砂土,她想采来给我画符辟邪。那个书生没偷兵书,他是想学来给我解闷,说‘沈先生总对着山画画,会闷坏的’。”
每说一句,江砚的肩膀就垮下去一分。雾在两人之间聚成一道无形的墙,冷得像冰。
“江砚,”沈昭轻轻开口,声音里的疲惫比千年的雾还重,“你保护我的方式,从来都是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开。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正常的日子该是什么样。”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我不是要怪你杀了他们。”指尖用力,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我是怪你,用爱做借口,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囚徒。”
江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雾堵住了。他看着沈昭拉开门,青岚山的风卷着野杜鹃的甜腥涌进来,吹得沈昭的衣角猎猎作响,像要飞起来。
“让我走吧,江砚。”沈昭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几千年,够了。”
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砚僵在原地,客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雾落在地板上的轻响。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昭趴在他背上,在朱雀大街上笑得像个孩子,说“江砚,你看,咱们有家了”。
原来家从来不是这山,不是这房子,是那个愿意陪他在破庙里挨冻的人。可他亲手把那个人,变成了再也不想回头的过客。
雾越来越浓,青岚山的轮廓在窗外渐渐模糊,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画。
江砚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眼泪砸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很快被雾吸干,像从未存在过。
门合上的瞬间,沈昭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是江砚常用来给他温药的青瓷碗,碎在青砖地上,像极了那年沈昭死在龙榻上时,江砚捏碎的玉印。
沈昭没回头。他走到画室,把那幅没画完的山景图重新铺开,蘸了墨,一笔一笔补完雾里的山脊。笔尖划过画布的沙沙声,盖过了客厅里江砚压抑的呜咽。
接下来的几天,青岚山天气晴朗
沈昭像从前无数个“平静”的日子一样,清晨会坐在藤椅上天,看花。江砚端来的药他会小口喝完,甚至会主动接过江砚递来的毛巾,擦去他发梢的水珠。
江砚也不敢询问,怕打破这些宁静
“后院的菜该种了。”第四天早上,沈昭看着窗外的雨停了,忽然开口,“种点你爱吃的小青菜吧,上次买的种子还在储藏室。”
江砚捏着水壶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狂喜填满。
他连忙点头:“好,下午就种。”转身去翻种子时,脚步都带着轻飘的雀跃。
沈昭看着他的背影,指尖在膝盖上掐出红痕。他知道江砚在等什么——等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闹过、哭过,最后还是乖乖缩在他怀里,说“不走了”。可这次不一样,那些被谎言埋了千年的骨头,终于从雾里爬出来,硌得他喘不过气。
夜里,江砚会悄悄坐在他床边,看他“熟睡”的脸,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庞,像在确认他没有消失。
沈昭闭着眼,听着他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听着他起身时带倒的木椅发出轻响,心里像被浸在冰水里。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江砚聊“以后”。
“雨停了该修修篱笆了,上次被野猪撞坏的地方还没补。”
“画室的颜料快用完了,帮我找两盒赭石。”
“葡萄藤该剪枝了,再长就遮着窗户了。”
每说一句,江砚眼里的光就亮一分。
他开始翻出落灰的木工箱,给沈昭做新的画架;
会在做饭时多蒸一笼沈昭爱吃的桂花糕;
甚至会在傍晚拉着沈昭的手,在院子里看晚霞,说“等天暖了,咱们去溪边钓鱼”。
沈昭配合着。
他会在江砚递来桂花糕时笑一笑,会在看晚霞时轻轻靠在他肩上,甚至会在江砚修篱笆时,递过去一杯温好的茶。
只是递茶的指尖,总在江砚没看见的角度微微发抖。
他在等
第七天清晨,雾散得格外早。他说想吃烧烤。屋子里的碳没了,他说怀念以前行军时的烧烤了
江砚去后山砍些柴火,临走前反复叮嘱:“别乱跑,我中午就回来。”沈昭坐在餐桌旁剥鸡蛋,头也没抬:“知道了,早点回。”
听着江砚的脚步声消失在山路尽头,沈昭手里的鸡蛋“啪”地掉在桌上。
他走进卧室,从床板下拖出早就收拾好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半块干粮,还有那枚刻着“江”字的玉佩。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栋房子。
画室里新做的画架还带着松木的清香,厨房的锅里温着粥,院子里的葡萄藤上,挂着江砚昨天刚摘的青葡萄。
像个真正的家。
沈昭把玉佩放在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别找了。”
他没走正门,从后院的篱笆缺口钻出去——那是上次小雨来住时,两人偷偷拆掉的一块木板,江砚后来一直没补,说“昭昭要是想透气,从这儿走方便”。
山路还带着雨后的湿滑,沈昭踩着自己之前做的标记,一步一步往下走。他不敢回头,怕看见江砚站在露台上的身影,怕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风里飘来野杜鹃的甜腥,和千年里每一个清晨一样。
沈昭攥紧背包带,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干粮,忽然想起破庙里那个雪夜,沈昭把半块窝头塞给他,说“江砚,撑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原来他们早就撑过了最苦的冬天,只是江砚把自己困在了那年的雪地里。
走到半山腰时,沈昭终于忍不住回头。青岚山的雾又开始聚,那栋别墅缩成一个模糊的白点,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山下的阳光里。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像谁的眼泪,很快被风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