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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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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宁站在主座前,身旁魔侍匆匆铺上一层软垫,他才纡尊降贵地坐下。
众人纷纷起身,做了各族的见面礼数。
无宁回礼后,瞥向座下的洛周明和姜珊,眸色沉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道:“继续说啊。”
洛周明是个欺软怕硬的,姜珊平日里更是躲在洛周明身后唯唯诺诺,眼下二人见到无宁,屁都不敢放一个。
洛周明脸色僵硬瞪着眼睛不说话,姜珊心中飞速盘算着,“魔主年纪尚轻,定不会为难我一个人族女人。”
于是,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手往脸上一抹,如变戏法般,眼泪顿时哗哗涌出。
“魔主殿下呵,我们并非有意叨扰您,可惜我们实在没法子了!”
“九川是我们的儿,我们耗尽一切将他送入仙族,不盼他来日能回报我们什么,但希望他于我们有难时,帮衬一把,好歹……我们是他的血亲呐!”
刀刀客不住翻白眼,内心吐槽:“哪有耗尽一切,当初分明是为了一百两金把洛九川卖给仙族,后面二人赌的没钱了又把他当儿子,频频要钱。”她有些怕无宁听信他们的鬼话,偷偷抬头大量无宁的反应——
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只见他随意支着脑袋,一看就没认真听,眼神不在座下泪眼朦胧的姜珊,也不在身后连连点头的洛明周,更不在站在一侧不住叹气的师浣,而是停滞于洛九川身上。
无宁见洛九川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越看越觉得好玩极了,一时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演得正起劲儿的姜珊:……
是,演得太过了吗?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如潮水涌向无宁,大家都不解这魔主何意。
洛九川看过来,看见无宁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呼吸一滞。
无宁不满轻啧一声,扬声道:“看我做什么,继续啊。”
姜珊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说下去。
洛九川的声音一如既往:“够了吗?母亲。”
无宁却从他的尾音中听出一丝颤抖,内心倏然不大平衡,他心道:“洛九川凭什么因旁人搅乱情绪。”
没有人教过无宁为人处世,他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占有。甚至自始至终都认为,只要他认定一个人,那就是他独有的,应该任他处置。
无宁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凝兰是他的人,所以他不肯假手于人,一直亲力亲为找她;师浣是个贱人,死也该死在他手上;洛九川是他认定的对手……
虽看他不顺眼,但无宁也不准旁人伤他,更不许洛九川因除他之外的人有什么情绪波动。
姜珊猛然转头,步子微动,想向洛九川奔去,可惜被洛周明一拉,横眉竖眼喝道:“做什么去?老子还在这儿!”
洛周明指着洛九川的鼻子颐指气使道:“老子养你这么大,你有出息了也该让老子享享福吧,废话少说,就要两万黄金,给了我们马上走!”
千琴嘴比脑子快,冷笑一声:“好一个狮子大开口,你抢钱呢?”
洛九川慢慢嚼碎这些话,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道:“又要钱是吗?今日我们来……”
“九川,娘的儿呐,便当作救救你父亲,求你了,儿,若没有这些钱,你父亲真的会那些人被打死的!”姜珊慌张打断他,声音尖得刺耳。
说罢竟作势要给洛九川跪下。
洛九川瞳孔骤缩,伸手要搀扶。
突然,姜珊身子晃了晃,膝盖不知被什么东西一弹,她反倒向后踉跄两步。惊愕间,听那主座那位声音冷得如坠冰窟:
“膝盖软那便滚出去,我这儿容不下残废。”
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师浣弯下腰,这是第二回将王戒捡起,毕恭毕敬还给无宁。恍然间,那已没有的左耳似乎又痛了一下。
刀刀客松了一口气,娘给儿子下跪,这是什么道理?若真是让这姜珊给洛九川跪了,洛九川的名声便全毁了,一个不孝会让他永世活在不明真相人的唾沫星子中。
无宁话虽难听,可在座的哪一个真的蠢,个个心如明镜。
连平日里最为克己守礼的郑小九都没忍住说了一句贬人之语:“师兄这母亲,何其歹毒啊……”
洛九川恰似自己今日犹如冬日无外衣遮身的人,羞耻、冷寂。
师弟师妹们既敬他,又怕他,因为他不仅严于律己,也从不会因任何人犯错而心慈手软,可见他心气之高,浸入骨髓。
今日任何人为他说话,都是千斤重担近乎压在他的傲骨,摇摇欲坠。
唯有无宁,也只有无宁。
他随心所欲,犹如堆积木般,只是随手一扶,让那傲骨能站得□□。
洛九川紧握的手有些发抖,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父母这般,不过也只是瞬息,他恢复如常,客气道:“我与你们去殿外谈,魔主生辰,莫要扰乱雅兴。”
语毕,头也不回出去。
洛九川一走,无宁的心也飞走了。
他有些唾弃自己思绪受那人干扰,可无宁很快便在心中为自己找好了说辞,“宿敌便是亲眼看他出丑,我去看看有何不可,不过是找个乐子嘲讽他罢了。”
他自顾自的为自己斟满酒,一口入喉,笑着说道:"好戏没了,我暂且失陪,大家且尽性。"
红衣灿灿,消失于殿门。
殿前树林万丈高,森森密密遮云天。
明明面对至亲,洛九川却如此冷淡道:“母亲,父亲,此番是我最后一次称你们。你们嗜赌如命,欠债无数,母亲竟也心疼父亲。你们欠的债我会还,不过自此,亲缘已断。”
“亲缘已断……”姜珊喃喃重复他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竟扑向他,“不!”
“不行,你是我的骨肉,你不要娘亲了吗?”
洛周明“呸”一声吐在地上一口口水,一把拽回姜珊,“听到吗?死心了吗?养不熟的白眼狼,先前不帮老子赚钱,如今还想让老子断子绝孙!”
洛九川:“行骗帮你赌钱的事,我不会做。如今再要助你便是害你,这般事,我也不会去做。”
“不孝!”
姜珊咬牙用尽全力一巴掌扇在洛九川脸上,洛九川头一偏,看到不远处坐在树上看戏的无宁,见他动了动,似乎要下来。
他有些诧异,更多的是难堪。
洛九川艰难地极轻、极轻摇摇头。
无宁一愣,原本要下去帮他的心思被掐灭,有些被看穿的恼羞成怒,嘀咕道:“谁要帮你了,自作多情。”
躲在一旁的刀刀客扒拉开茂密的叶丛,小声道:“又怎么了?你也没帮他啊。”
无宁给她一记眼刀,动作行云流水,他飞身下树,“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得,刚刚要看的是您,眼下说不看的又是您。
刀刀客也收起再看一会儿的心思,屁颠屁颠地跟着无宁一溜烟跑了。
洛九川脸上红印如雪中红梅骤然浮现,姜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打得这么狠,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软和下来,“九川,你怎可这么说?你可是娘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呐!”
洛九川扯动疼得发麻的嘴角,笑了笑,苦不堪言。
是吗?
那便还给娘好了。
毫无征兆的,洛九川抽出身侧平澜,眼睛一眨不眨,要将它送入腹中,平澜剑护主,嗡嗡作响,不肯伤他。
他仿佛无知无觉,用了更多的灵力灌入,平澜剑铮铮作响,两股力量相搏。
“你要背叛我?”
平澜有灵,竟不再抗争。
刹时,洛九川更胜一筹,平澜噗嗤一声没入腹中。
“九川!你这是做什么!”
姜珊吓得尖叫,胳膊似怀抱样张开,止不住得颤抖,她终于像个母亲,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洛周明没想到他会如此做,也傻了眼,“啊呀,老子就是要点儿钱,这……可不关我们事……”
“这一剑,谢父亲母亲生恩。”
洛九川拔出平澜,疼得麻痹。
喉间鲜血涌出,洛九川偏要咬牙咽下去,可是唇角还是溢出一抹红。
他站得□□。
养恩未曾拥有,故只此一刀,足以斩断亲缘。
洛九川轻声道:“抱歉。”
未等二人有反应,他口中迅疾念咒,风过林梢响,一道阵落下。
二人神色凝滞,目光呆住。
紧接着,蓝色灵光骤然穿入二人的眉心处,他们齐齐倒下。
洛九川还是不忍他们摔落于地,伸出手想去扶他们。却眉头紧皱,那口血还是没有咽下去,猛然半蹲于地喷出。
头顶夕阳暖融融,穿过沙沙作响的树叶洒到他身上,洛九川却只觉冷,冷得找不着知觉。
记忆抹去,算是真正断绝亲缘,洛九川再无来处。
“泠泠……”
配饰撞击声穿入耳,像个木头人一般静止的洛九川,眼睫微不可察的颤动,用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夺目红影。
一只白皙的手递来,洛九川艰难顺着手缓慢向上攀望,看见一双梦中求而不得的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有些不耐。
不等他犹豫,无宁毫不“怜香惜玉”,猛地一把拽起他的手,嘴上也不饶人:
“怎么每回见你,都搞得这么狼狈。”
顺势起身间,洛九川触摸到的温烫如水,在一瞬之间流淌全身,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心跳。
既窘迫又欣喜。
仅仅片刻,那只手松开,洛九川任凭那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剥离,他的理智也一点一点回笼。
“多谢。”
无宁冷哼一声,挑眉示意他身后躺的七扭八歪的两个人,洛九川一字一句解释:“无事,只是抹去了关于我的记忆。对不住,毁了你的生辰宴,又出现在你眼前,我会带他们离开……”
“洛九川。”
无宁打断了他。
“这些我会处理。我先前是说过让你离我远些,不过我也说过,”无宁丝毫不觉的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你得死在我手里。”
洛九川不敢抬眼看,只觉伤口更痛。
竟还是想要我死。
“呼啦啦。”
树叶如绿浪翻涌,刀刀客从中穿出,抱着一瓶什么东西飞来,见到洛九川又受伤瞪大眼睛,反应过来追悔莫及,怎么当初写《狂澜道》这么没轻没重,天天让主角受伤。
“所以,”无宁接过药瓶扔给他,皱着眉看他血淋淋的腹部,“养好伤,先给我过生辰,然后堂堂正正和我比试一场。”
他现在全然不记得自己曾说过这几日并非他的生辰。
“师兄!师兄!”
……
声音越来越大,洛九川几个师弟师妹找过来了。
洛九川如同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抬眼看向无宁,郑重点头:“好。”
余辉尽收,无宁的身影揉碎在昏黄中,模糊却清晰。
“扑通……扑通……”
洛九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听到无宁走前笑道:
“对自己这么狠,日后可不要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