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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舞小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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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就没有好看的戏折子呢。”明净的阳光下,身穿月白粉领兰花刺绣长袄的少女无聊地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淡淡地撇了撇嘴,不屑道,“现在的戏作家越发地没劲了。写个折子都如此千篇一律,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都被驴吃了……”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生,少女以极不雅的姿势倒在了门槛上。头顶想起的那个阴恻恻的声音令少女浑身一颤。
“你个小丫头片子,没事就知道偷懒……竟然在我们戏院工作了就少嚼舌根。我看几天没修理你就皮痒了是吗?竟敢置喙起我的创作水准了?”
少女一听,顿觉不妙,顿时讨好地一把抱住来人的大腿,讨好道:“叶伯伯,我说的当然不是您了!要不是对您的敬仰,我至于流落到戏院门口吗?想我一介黄花大闺女,为了追求自己崇尚的戏剧,不惜抛家弃──咳咳,竟沦落风尘,真真是──唉,叶伯伯您别打我头啊!我这就走,马上去干活!”说完便一溜烟地没了身影。
风舞小榭前,路人们经过,无不好奇地瞥一眼站在满口那个穿着靛青长袍的儒雅男子,只见那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怔怔地扶额,一脸哭笑不得地唉声叹气着,姿态好不怪异。
“听说风舞小榭的戏剧在南国有名的很。没想到,连随随便便一个守门的都能有如此丰富的表情,果然是卧虎藏狼啊……”
“你个傻阿豆!都跟你说几遍了?是卧虎藏龙!不是卧虎藏狼!”
“狼跟龙不差不多吗……”弱弱的声音在风舞小榭门口无辜地想起。只见一个有着黑曜般眸子的少年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下一秒,只听“哎哟”一生,那个少年立刻捂住自己的头,晶莹剔透的眼泪悬在眼眶边,将落未落,好不可怜,“春花你欺负人!”
“欺负你怎么了!傻阿豆,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装可怜!要不然当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少女长着一对柳叶眉,玲珑的大眼睛此刻却冒着怒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谁说我找不到媳妇的!春花你少瞧不起人!明明是春花自己嫁不出去……呜呜,春花你别扭我耳朵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正在少年讨饶,少女准备开揍的这一时刻,风舞小榭的侧门被刷地打开了。
“吵吵吵,吵什么呢!学两个黄鹂鸣翠柳呢!”下一秒,一件绣着兰花的月白小袄出现在他们眼前。
少女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瞥了他们一眼,顿时眼角一斜,瞪着那个叫阿豆的少年道:“你们打扰到我工作了,知不知道?嗯?这年头,偷个懒被人抓,难得想认真工作了又被人打扰,这日子真真是没法过了……”
春花何时被人无视过,一肚子气正想全撒在少女身上,却被少年下一秒的话惊在了原地。
只见少年一反刚刚任你搓圆搓瘪的委屈表情,黑曜般的眸子闪闪发亮地盯着少女,脸上难得一见地出现了两片红云。
他咬了咬唇,似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大声朝着春花叫道:“你不是说我找不到媳妇吗?我……我决定了,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娘子!”
少年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尚带点稚嫩,可由于十分紧张的关系,音量瞬间大到响彻天空──下一秒,杂吵的小巷以奇异的速度静默下来。
见春花和路人都怔怔地愣在了原地,少年不甘心地大步上前,正想拉少女的手,霎时,只听“啪”的一声,顿时,少女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见少年水嫩嫩的脸颊红彤彤地肿起了一边,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这才想到什么似地,指着少年吼道:“你……你你下流!”
“我──”少年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半晌,才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原来刚刚少年正想去拉少女的手,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碰巧使少年的手不偏不倚地扫过她胸前的两团柔软。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兰若语从没想过,自己有再被调戏的一天。她的双眸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少年黑曜般纯净的眸子,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下一刻,瞬间便被她掩盖过去,让人以为产生了错觉。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红润的脸颊上,令人联想到了怒放的牡丹。
此刻正是黄昏,小巷中正是行人本应匆匆赶回家的时刻,可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少年少女见怪异的静默。
看着少年满脸通红却又摆明了要负责的姿态,她刚想再好好教训眼前的少年一顿,看了看已在西边的太阳,瞬间想到了什么,不甘地蹬了蹬脚,众人只觉眼前一阵轻风闪过,下一秒,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吱──”一栋小而径直的房舍前,木制的大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只见一个心虚的脑袋怯怯地迈着步伐,缓缓向厨房移去。
几乎同时,西边一扇小门被同时打开,下一秒,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便带着哭腔响起:“呜呜──娘亲──娘亲在哪?娘亲不要诺诺了吗?呜呜──”
兰若语一慌,顿时飞身扑到小团子的身前,一把抱起那个穿得肥嘟嘟的小东西,轻声哄道:“诺诺乖,不哭,不哭。娘亲在呢!娘亲正想给诺诺做饭吃,诺诺不哭啊──”
少女有些笨拙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小团子的背。许久,兰诺才在兰若语的怀中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只见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镶嵌在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嘴巴因为哭泣而微微抖动着,说不出地惹人怜爱。
看出兰若语眼中的心疼,兰诺这才伸出短短的小肉手,一把抱住兰若语的脖子,头拼命地在兰若语怀中拱着,轻声撒娇道:“娘亲以后不要抛下诺诺一个人在屋子里,诺诺要每时每刻都和娘亲呆在一起。”
兰若语在兰诺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早已被儿子可爱模样迷得晕头转向的她想也不想便开口答应道:“好,以后娘亲走到哪,就带诺诺到哪,我们母子决不分离。”
兰诺这才安心地甜甜一笑,嘟哝道:“娘亲──诺诺肚子饿了……”
兰若语宠溺地钩了钩兰诺的小鼻子,笑道,“娘亲正想给你做饭呢,都是你这个爱哭鬼捣乱。”
“哪有哪有!”兰诺的小手在空中拼命地挥舞着,“是红姨说诺诺得看紧些娘亲,否则一眨眼娘亲就会不见的!”
兰若语的脸色一僵,下一秒立刻恢复了温柔,缓缓道,“红衣又在娘亲出门时来过?”
兰诺吐了吐舌头,一把捂住兰若语的嘴,撒娇道,“娘亲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哟!红姨说不能让你知道我来过……”
“那下回她再来时,诺诺你便告诉她,让她不必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红姨每回来时都会带好多好吃的。娘亲,可不可以不赶红姨走啊?”
看着兰诺一脸焦急的样子,兰若语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诺诺,你还小,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可以用回头来弥补的。包括他们,包括她自己。
“红衣再来时,你就照着娘亲的话说吧。”兰若语摸了摸兰诺的头,眼神悠悠地飘向远方。
红衣,既然知道做了会愧疚,那就要做好永远不被原谅的准备。她兰若语的心很小,已经放了太多她本不该有的情绪了,“原谅”这种东西,太大太沉,放不进她的心里。
夕阳渐渐融入西边的地平线中,暮色悄然而至。
幽幽烛火下,仍梳着少女发髻的兰若语一手轻轻拍着刚刚吃饱喝足便呼呼大睡起来的兰诺,一手拿着一根木制簪子,细细地抚摸着。
10年前的自己一定死也想不到,如今自己已经有个7岁的小孩了。她还没学会如何爱人,却不得不学会了做一个母亲。
诺诺,对她而言,是她心头永恒的伤。她亏欠他一个完整的家,亏欠他一个正常的身份,她甚至无法让他能像寻常小孩那样无忧无虑地在外面玩耍。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的懦弱造成的。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想到了下午遇见的那个少年。他有着和那个人十分相似的眸子,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只是,少年的眸中更多了一份朴实与善良。想起他一本正经地说要娶自己的样子,兰若语不由扑哧一笑。倒是个纯真的少年。她开始思量着要不要梳个已婚妇人的发髻了,免得别人总被自己17、8岁的脸蛋迷惑。岁月匆匆,相较10年前稚嫩无知的自己,她觉得如今26岁的年龄,正好。
“娘亲?”正在兰若语怔怔发呆之际,兰诺忽然揉了揉眼睛,有些奶香味的小身体本能地向她靠近,睡意朦胧道,“娘亲又在看那根木簪了?这是爹爹送给娘亲的吗?”
兰若语一怔,若无其事地把木簪放回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是的。诺诺是想要一个爹爹了吗?难道有娘亲一个人爱你还不够吗?”
“才不是呢!”兰诺一下子清醒过来,小手在半空中拼命地挥舞,“娘亲是我的!娘亲只要爱我一个人就够了!可是我却想要娘亲得到满满的爱,有了爹爹,爹爹就能和我一起爱娘亲了!这样娘亲就会得到双份的幸福!”
兰若语一愣,心头瞬间涌上无数的感动,涨得她的心脏暖暖的,酸酸的。诺诺才7岁啊,却已经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她了,可她这个做娘亲的,都26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需要自己的孩子来担心。
“诺诺,娘亲也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的爹爹现在说不定已经有许多小弟弟小妹妹了,难道你希望他们都来欺负娘亲吗?”
“不要!”兰诺一听,顿时生气地嘟起了嘴巴,“那我以后再也不理爹爹了!”
“所以诺诺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觉就行,娘亲明天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娘亲真好!”兰诺兴奋地在床上一蹦一蹦的。
看来这几日真的闷坏他了……再怎么懂事,终究还只是个7岁的小孩啊。
直到兰诺再一次睡熟,兰若语这才愧疚地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颊,轻声叹道,“对不起,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