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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拳拳爱子心 ...

  •   烛影在太子宁晏清苍白的脸上摇曳,将他眼底惊惧映照得更加分明,紧攥着一封无署名的密函,薄纸却似有千钧重,几乎要嵌入掌心。

      信上字迹不清的写着:「陛下昨夜清醒片刻,闻太子处事优柔反复,叹曰:此子心性,远逊其弟之果决,恐难承社稷之重。侍疾时,雍王殿下进呈北境军报,条理分明,陛下甚慰,言晏礼类朕当年…」

      “荒唐!”

      他将那信纸缓缓按在冰冷的紫檀案面上,指尖微微颤抖,他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在狭窄的书架间踱了两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之兽。

      “父皇怎会.....”他喃喃,“孤监国以来,夙兴夜寐。明珠闯下那般祸事,孤顶着满朝非议将她召回庇护于宫中,已是极限,他们还要孤如何自处?”

      陈詹事垂手肃立,眉心的川字纹深得如同刀刻。

      他避开太子绝望的眼神,声音低沉:“殿下,此信来路不明,笔迹可仿,言语更是诛心。陛下龙体欠安,神思未必清明,岂会轻易……”

      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吐出“易储”二字。

      “此乃离间,殿下切莫中计。”

      “离间?”太子猛地停步,“若非父皇真有此意,雍王何至于此?除夕夜宴他敢当众驳斥孤,如今连父皇口谕都敢捏造!下一步呢?”

      一股夹杂着怨愤的浊气堵在胸口,他目光扫过案头那成山的奏折,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得众人满意。

      雍王添乱,群臣掣肘,父皇也想易储吗?

      他伸手,近乎疲惫地将它们拂落在地,纸页无声散开。

      “若非明州,若非她……”

      陈詹事看着太子强撑的脊背下难以掩饰的虚弱,心沉到了谷底,不过如此波折,太子就这般失态,倘若果真有大事发生,太子当如何自处?

      东宫的风雨,从未停歇。

      另一侧,雍王府并不平静。

      帘幕隔绝了所有光亮与声响,唯有烛火在石壁上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里檀香浓郁,却驱不散那惶惶野心。

      雍王宁晏礼背对着门,负手立于巨大的南朝疆域图前。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北境那片辽阔而苦寒的土地,最终稳稳地按在河朔三镇的朱砂印记上。

      背影挺拔,纹丝不动,只有烛光在他肩头跳跃。

      “凭什么?”低沉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论决断,论手腕,论才学能力,本王哪一点逊色于那个优柔寡断的东宫之主?”

      “就因为他生在了椒房殿?这天下,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而我宁晏礼,生来就注定是他脚下的石阶,是他登顶路上的垫脚石?”

      “殿下乃真正人中龙凤,必会取太子而代之,称霸天下。”赵先生道。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扫过垂手侍立的心腹谋士赵先生与两名死士头领。

      “父皇躺在病榻上,看似放手,实则冷眼旁观。”宁晏礼的语调毫无波澜。

      “他在用本王这把刀,去磨他那块不成器的璞玉。等太子被磨得稍有人形,或是老头子自觉大限将至,要为他铺路之时……”

      他略一停顿,目光落在赵先生脸上,“本王这块磨刀石也就没用了,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我的好父皇。”

      “殿下断不会束手就擒,为人鱼肉。”赵先生阴恻恻的道。

      密室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本王不想死,那就让别人去死吧。”他向前一步,烛光终于照亮他整张脸,那平静下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父皇一旦身体好了,能亲政了,再过几年这位子就能稳当当的传给太子了,所以,父皇不能好,他最好永远躺在病榻上。”

      “殿下,蛊惑太子的人员早已安排好,您放心。”赵先生补充道。

      他的手指再次点在地图上的“河朔三镇”。

      “去请北朔王子拓跋弘。就说,本王有桩关乎北朔万世之基的大买卖,要与他面谈。”

      雍王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告诉他,若他肯在本王必要之际,借五千北朔铁骑助本王一臂之力。”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事成之后,这河朔三镇,便是本王送予北朔友邦的诚意,我南朝亦助北朔吞并西羌。”

      赵先生眼皮猛地一跳,虽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割让河朔三镇,一股寒气依旧从脚底直窜头顶,早知这位野心勃勃,却不料竟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彻彻底底的卖国……

      但他深知,此刻的雍王,已无退路。

      他深深垂下头,掩去眼中所有情绪:“是,属下即刻去办。”

      雍王府的波折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涟漪,传到了雪晗殿。

      这中间,不难猜想,有拓跋弘的手笔。

      夜已深,雪晗殿的宫灯次第亮起。

      宁令仪专注的侧脸上柔和的光晕,让她美的令人屏住呼吸。她正对着一卷农书出神,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思绪却已飞越宫墙,落在明州那片新绿的田野上,沈清砚笔下的生机,苏轻帆描绘的市井烟火,是她心头的微光。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绿翘快步进来,面色微白,手中捧着一个盖着北朔王庭独特火漆印的信封。

      “殿下……”绿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北朔王子拓跋弘,同时向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递了正式的国书,是关于议定婚期的!”

      宁令仪的心骤然一沉,她接过那份国书,展开,拓跋弘刚劲的北朔文旁,附着工整的南朝译文:

      「北朔王子拓跋弘,谨奉国书于大胤太子殿下、玉贵妃娘娘座前:欣闻明珠公主殿下凤体渐安,溯自盟约缔结,倏忽数载。今岁吉星高照,正宜完婚,以固两国秦晋之好,解万民倒悬之望。特此恳请,共议吉期,择定良辰,俾使明珠公主殿下早日启程,北归王庭。北朔上下,翘首以待。」

      字字恳请,句句大义,却将婚期的沉重牢牢扣在她身上,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殿内气氛正凝滞,门外却响起一阵略显张扬的脚步声,伴随着珠翠轻碰的声响。

      未等通传,宁令璃已自顾自地进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支新得的红宝步摇在鬓边摇曳生辉,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

      “哟,明珠妹妹在呢?”她直直刺向宁令仪手中那封刺眼的国书,“我听说,北朔那边催得紧?啧啧,看来拓跋王子是等不及要把妹妹迎回去了。”

      她故意走近几步,绕着宁令仪走了半圈,上下打量着,眼神轻蔑:“也是,妹妹这般颜色,放在这深宫里静思多可惜?早早去了北朔,侍奉王子,开枝散叶,才是正经用处。”

      “说起来,妹妹这雪晗殿如今是清静,正好修身养性,学学北朔的规矩。听说那边风沙大,男人也粗犷,不比咱们南朝讲究,妹妹这细皮嫩肉的……”她掩唇轻笑,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妹妹放心,凭你这张脸,总能在北朔王庭立足的。只是以后,可再没父皇母妃这般娇纵你了,妹妹可得学着点伏低做小。”

      “不用姐姐操心,姐姐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宁令仪反驳。

      宁令璃看她逞强反驳,欣赏着宁令仪苍白的脸色,心满意足地抚了抚衣袖:“我自会操心自己的,我就是顺路来看看妹妹待嫁的风姿。这雪晗殿的冷清,妹妹多习惯习惯,毕竟以后……”

      “在异国他乡,这份清静怕是求都求不来呢!告辞了。”

      说完,她像只斗胜的孔雀,昂着头,带着一身香风,扬长而去。

      绿翘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身份不敢发作。

      玉贵妃闻声出来,先看一眼女儿的神态。宁令璃这番赤裸裸的羞辱,让女儿本就因国书而紧绷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难堪。

      坐在女儿身旁,保养得宜的脸上再无平日雍容,拓跋弘选在朝堂暗流汹涌之际,以大义之名逼婚,时机之狠辣,意图之昭然,让她心头发冷。

      “这拓跋弘怎么突然提起婚期......”玉贵妃不解。

      但此事,合情合理,太子不会拒绝,皇帝也没办法拒绝,若到了礼部,他们自然会商议出一个婚期来。

      “母妃。”宁令仪抬眸,她怎能就此被锁进北朔的深宫?

      拓跋弘此人,即便是良配,但她仍不愿。

      这世间的女人难道就只能依靠丈夫,委身他人才能存活吗?即便所有人如此,她仍要争,争一个可能,争她自己的命。

      他们之间确有恩怨纠缠,不能说对他毫无好感,他多次救她,她是记在心里的,于她而言,他确实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托付身心,情爱或许重要,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母妃爱重自己胜逾性命,父皇娇宠自己尤胜太子,这全天下的奢华美好没有她不曾享受过的,她实在想不出如何爱上这个男人。

      玉贵妃迎上女儿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虑,眼神变得异常清明。

      “仪儿,”玉贵妃思量。

      “硬碰不得,但绝不能让他如愿。”她握住女儿微凉的手,指尖传递着力量。

      “听母妃的,我们也上折子。”

      “只要我们咬死了,陛下龙体未愈,你身为人女,忧思成疾,岂能于此时心安理得远嫁?和亲乃两国盛典,仪制浩繁,非数月可仓促成礼,草率行事,恐失国体,最少将婚期延至岁末。”

      “岁末……”宁令仪轻声重复。

      “对,岁末。”玉贵妃斩钉截铁。

      “这几个月,无论如何,必须争来。”

      拓跋弘这突如其来的紧逼,让她嗅到了更深的不祥,但此刻,她必须为女儿,做些什么。

      一旦出嫁北朔,就再也没有余地了。

      她们母女此生都不复相见了,她绝不接受。

      从春到冬,这是她们能争取到的极限,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雪晗殿内,一封以孝与礼为名的奏疏,在玉贵妃的授意下,由宁令仪执笔,字字斟酌地落于纸端,只待明日呈上。

      “陛下缠绵病榻,臣女日夜忧心如焚,若于此时远嫁,心实难安,恐有负陛下多年慈爱养育之恩,亦恐天下人议公主不孝。”

      “和亲大典,关乎国体,仓促行之,非但失礼于北朔,更恐贻笑四方藩邦。依《礼部则例》,公主远嫁,仪程完备至少需经年…”

      一句句落于纸上,一字字拳拳爱子心。

      “母妃,你说太子哥哥会答应吗?拓跋弘会善罢甘休吗?”宁令仪像雏鸟寻求温暖一样,望向玉贵妃。

      “仪儿,你低估了你父皇,这几个月来,我们安安生生的在这雪晗殿呆着,就有你父皇的手笔,一定可以的,你放心。”玉贵妃安抚着女儿的心,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言罢,她思虑再三,还是做了一计。

      不信妾身终误国,蛾眉亦有济时才。这深宫重帷之下,从来规训如铁,亦从来都是绝境中窥见光芒的开端。

      玉贵妃轻轻握住女儿微颤的手,母女相依,犹如山海坚誓,此情此义,非寻常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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