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回来娶你 ...

  •   雪晗殿的庭院,春意已深。

      老梅虬枝上爆出嫩叶,在午后稀薄的阳光里舒展,檐下冰棱化尽,只余水痕蜿蜒,空气里浮动着泥土苏醒的湿润气息。

      宁令仪坐在廊下,一卷摊开的河工图搁在膝头,心思却飘在明州疏浚的河道上。

      沈清砚最新的信中说,春汛平顺,新修的堤坝稳如磐石,指尖无意识划过纸页上苏轻帆督造几个小字,一丝极淡的笑意尚未漾开,便被突兀的脚步声惊散。

      绿翘引着一人穿过宫门,步伐沉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踏碎了庭院的静谧。

      玄色大氅,肩头沾着几片不知从何处带来的柳絮,拓跋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站在了初春的光影里。

      他身形依旧高大挺拔,目光越过躬身行礼的绿翘,直直落在廊下骤然抬头的宁令仪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宁令仪搁下图卷,缓缓起身,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眼底飞快掠过,最终沉淀为平静。

      她未着华服,一身素青常服,更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但背脊挺直,如同雪晗殿庭院里那株历经寒冬的梅,在拓跋弘眼中,只觉更惊艳。

      “拓跋殿下。”她的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雪晗殿清冷,竟有贵客踏足。”

      拓跋弘走近几步,停在台阶下,目光扫过她略显清减的脸颊,又掠过她身后紧闭的殿门,还有几盆初绽的迎春。

      “清冷是真,”他开口,嗓音低沉,“贵客却未必。只是临行前,总该来看看我的未婚妻。”

      “临行?”宁令仪捕捉到关键词,心弦微动。

      “是。”拓跋弘踏上台阶,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定,庭院里的风卷起他大氅的一角。

      “父汗病重,王庭急召,明日启程,归期未定。”他的目光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宁令仪沉默片刻。

      北朔可汗病危,意味着眼前这个人,即将成为那片辽阔草原真正的王,看来风暴将至。

      她抬眸,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你此时前来,是为敲定婚期?”

      拓跋弘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分辨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你递上去的折子,我看到了。”他开门见山。

      “陛下龙体未愈,身为人女,忧思成疾,岂能于此时心安理得远嫁?和亲大典,仪制浩繁,非数月可仓促成礼,草率行事,恐失国体……”他复述着奏疏里的词句,语气平静无波。

      “字字在理,冠冕堂皇。宁令仪,你想拖到年底,仅仅是因为孝道和体面?”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精心编织的理由。

      宁令仪没有回避,坦然回视:“是,也不全是。”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拓跋弘,你我皆知,这场婚约始于盟约,系于利益。嫁去北朔,我便是北朔的王后,而非南朝的明珠,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并不愿意嫁给你。”

      她目光投向庭院里抽芽的梅树,态度坚定。

      “雪晗殿困得住我的人,困不住我的心。同样,你依旧可以要求我遵守婚约,北朔之大,亦不能困住我。”

      拓跋弘凝视着她。

      眼前的女子,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眉宇间却无半分颓唐,反而有种沉淀后的力量,依旧能对他说出不字。

      她不再是那个怒而挥剑的冲动少女,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寸土必争。

      “好。”他忽然应道,干脆利落,反倒让宁令仪微微一怔。

      “年底便年底。”拓跋弘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我允你。但,是我顺利娶你,还是你成功取消婚约,就看你了。”

      他话里有话,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北朔的风,可比明州凛冽得多。”

      话题稍转,他环视这精致的宫殿。

      “你这地方,”他语气平淡,“倒比我想象中有人气些。”

      目光扫过廊下小几上摊开的河工图,和旁边一碟未动的精致点心,原来竟是这里,养育了这只小凤凰。

      “牢笼再华丽,也是牢笼。”宁令仪淡淡道,“比不得你在草原纵马驰骋的天地广阔。”

      拓跋弘低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愉悦。

      “天地广阔?”他望向北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王庭的穹顶之下,厮杀从未止息。我的父汗有十一个儿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五个,我的母亲……”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死在一场意外的风雪里,那年我十岁,在北朔,活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宁令仪心头一震。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提及如此残酷的过往。

      北朔宫廷的生存法则,赤裸而血腥,与她所经历的后宫倾轧虽形式不同,残酷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你拥有过。”拓跋弘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的父皇母妃,待你如珠如宝。玉贵妃为了你,连贵妃尊位都可舍。”

      他想起朝堂上那份请罪折子,想起眼前女子被如此不计代价地保护着。

      “这种爱,在北朔王庭,是稀世珍宝,亦是致命软肋。”

      宁令仪默然。

      她想起母妃温暖的怀抱,想起父皇曾经的纵容,这份爱,是她的铠甲,也曾是她的束缚,更是她此刻能站在这里与拓跋弘周旋的底气。

      “父母之爱于我,是珍宝。”她轻声承认,眼神澄澈,“它让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人视我重逾性命,也让我明白,有些东西,值得去守护和争取,即便代价沉重。”

      她看向他,“拓跋殿下,你我生于截然不同的樊笼。你的笼子教给你掠夺与生存,我的笼子也曾让我沉溺于虚幻的安逸,但现在,我想试试,能不能凿开这笼子,看看外面真正的天。”

      拓跋弘深深地看着她。

      春日的光线落在她清澈的眼底,从她的眼睛里,仿佛能看见自己。

      她坦承自己的拥有,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份坦荡和清醒,他从未从别的女子身上见过。

      “宁令仪,”他叫她的名字,“你的确很特别。”

      宁令仪抬头看他,他此刻的眼神很专注,似乎要把她映在眼底。

      “拓跋弘,你亦非常人。”她回敬。

      “还有。”拓跋弘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

      “以往是我太过冒犯,我向你致歉。”

      “嗯?”

      “我原不懂什么叫尊重,草原之上向来强者为尊,弱者从没有说不的权利。但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你说服了我,是我错了。”拓跋弘正视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教会了他,女人的力量也可强大。

      宁令仪莞尔,突然心情好了很多。

      “你还会继续变得更强大的,但我也会。”

      他转身,玄色大氅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年底,我会回来,回来娶你。”

      他走下台阶,背影挺拔如出鞘的刀。

      “拓跋弘。”宁令仪在他身后唤道。

      他停步,并未回头。

      庭院里春风拂过,嫩叶沙沙作响。

      短暂的沉默后,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此去路遥,风波险恶,望君平安。”

      拓跋弘的背影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只是抬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雪晗殿,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只留下庭院里兀自摇曳的春枝,和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凛冽气息。

      宁令仪独立廊下,她知道他此行的凶险,不亚于明州城外的刀光剑影,年底之约,是她的拖延,亦可能是他归来的期限。

      他来娶她?这个念头想了一秒钟,就从脑子里甩开了。

      春日正好,雪晗殿的寂静却更深了。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河工图,他走了,可她还困在这里,她的事情,还没有完。

      玉贵妃从殿内踱步而出,看着女儿凝视拓跋弘的身影,没有说话。

      直到宁令仪回过神来,看到她。

      “母妃,拓跋弘要回北朔了!”宁令仪且惊且喜,最少短时间内不会看到这个男人了。

      玉贵妃招招手,宁令仪立刻奔向她身旁,母女携手进入内室。

      “接下来你怎么想呢?仪儿。”

      “父皇的伤应该快好了吧,我想求父皇做主,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机会。”

      听闻此言,玉贵妃摇摇头,道:“仪儿,你想茬了,就算你父皇好了亲政了,他也不会同意的。”

      “拓跋弘要回去争王位了,如果他赢了,那他就是北朔可汗,就算你父皇想撤销这桩婚约,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母妃,诗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我却不信,即便真将我送出去成了这桩婚约,这天下就能太平了。”宁令仪挑眉。

      “仪儿,不许说胡话。”玉贵妃轻拍她的手。

      “母妃,哪里是胡话,本就该是如此。”

      “即便真是如此,这满朝公卿又何曾听你我之言?为今之计,母妃要给你更多的依靠,要让你即便去了北朔,依旧能自由快乐。”玉贵妃思量着。

      明珠为椟金作枷,这深宫之中,即便是倾尽天下的珍宝为她铺路,又怎知不是另一副更沉重的锁链?可这已是她这笼中鸟,能为雏鸟啄开的唯一缝隙。

      随亲人员也要细细挑拣了,玉贵妃的目光落在窗外抽芽的梅枝上,仪儿不信“遣妾一身安社稷”,她又何尝信过?

      只是这翻覆的棋局里,她必须为女儿备下足够安身立命的砝码,哪怕这砝码本身,也浸透了宫墙的血色。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