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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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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德三十七年,中元节,鬼门大开,妖孽横行,家家户户早早关了门窗,熄灭烛火,唯恐招致妖鬼。
乌云拢月,大雨瓢泼,偶有几道闪电交错。
陈府内宅,飘逸着墨香的书屋中燃了一根红烛,映出一张威严的妇人脸庞。
谢应莲面带怒气,道:“给我掌嘴。”
不待隐在暗色中的老妪动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穿浅青色长衫的少女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阿娘!我问清楚了,九珠偷钱是因为她儿子重病,你就别罚她了。”
谢应莲看向女儿时,眉眼即刻间便弯了。
她语重心长道:“那不行的呀,欢欢。”
“她虽是情有可原,但我们今日若放任了她,来日府上人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偷钱了。”
陈欢欢思索道:“不如这样,即日起府上可提前借用工钱应急。若再有偷盗,就逐出府,永不聘用。”
谢应莲朝陈欢欢投去欣慰的一眼,与身侧的嬷嬷相视一笑。
她又问:“还有许多人可不是从外聘用的,是交了卖身契的,要如何处置呢?”
陈欢欢道:“那便给上一次机会,若是还敢再犯,通通发卖。”
“好,那便依你的。嬷嬷,把她带下去吧。”
九珠眼含泪水,感激涕零朝陈欢欢鞠躬:“谢谢小姐。”
谢应莲怜爱地抚摸陈欢欢头顶,道:“我们欢欢,真是长大了呀,也能为阿娘分忧了。今日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陈欢欢眼睛一亮,像鹿似的。
她露出整洁白净的牙齿,道:“只要是阿娘送的,我都喜欢。”
“哈哈,只要是欢欢喜欢的,阿娘都会为你找来。”
谢应莲从身后镶金木柜里搬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道:“喜欢吗?”
冰冷的铁盒子里躺着一尊金灿灿的黄金小像,一张脸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陈欢欢。
“喜欢!太喜欢了!”
陈欢欢欣喜若狂,一手接过金像,一手搂紧谢应莲的肩膀,脸埋在她颈窝里反复柔蹭。
他们一家人,爱钱,且有钱。
每逢佳节,必送金银。
门外,陈元德肥壮的身躯踩着轻快地步伐,一脸笑意还未踏入,便被身后的人伸出爪子,从他的虎背掏进了他的心口。
陈元德瞪大眼睛,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一张猫鼻嘴、人眼脸露出来,头上簪着两只猫耳,踩着陈元德的尸体嘎吱作响。
猫妖!
谢应莲瞬时间呆若木鸡,好像随着地上的尸体一样,僵冷了。
她将女儿轻轻拉开,突地惨叫:“陈元德!”
“爹!”
两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叫喊,好似撕开了天幕,天雷滚滚,一道闪电劈下来,横亘在她们和陈元德之间,隔开生死。
猫妖泰然自若,就好像刚刚杀人的另有其人,他只看向陈欢欢,傲慢道:“我乃妖王,唤九命,是你的亲生父亲。”
欢欢眼中满是血丝,满腔恨意喷发,只顾哭喊啐骂道:“畜生!”
九命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握,便掰折了陈欢欢的手腕。他面上的云淡风轻好似被闪电劈开了,露出原本凶悍的神色。
九命:“本王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挑衅我,乖乖跟我回妖域,否则——你这养母的命可也要栽在这里了。”
欢欢怒道:“你休想!”
她凝神聚气,变出七条尾巴。
九命:“愚不可及。”
欢欢双瞳赤红,倾尽平生之力冲向九命。
九命眼中露出鄙夷,一手变大变长,掐住陈欢欢的脖子,风轻云淡道:“你去死吧,死了以后,一切自会回归正轨。”
“嘎吱”一声——
欢欢嘴角挂了一条血线,面皮上浮起一片类似瘫痪麻木的疼痛,肉里仿佛有几缕丝线来回拉扯。
她耳边回荡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说不出话了,却还听得见。
谢应莲:“欢欢!”
谢应莲撕心裂肺地吼声贯穿了陈欢欢的心脏,仿佛震碎了她的血管,留下渣滓,搅动肺腑。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阵痛,密密麻麻席卷着她。
欢欢心想:我和阿爹都死了,谢应莲怎么办?
她忘记了,自己是一只九命猫妖,有九条命。
她的命,还没有死完呢!
欢欢在九命的掌心中歪着脑袋,头偏向谢应莲,眼中一潭清水,黑眼珠子滑到角落。
她的余光中,谢应莲冲上来了,面目狰狞,几乎是破口大骂。
欢欢辨认不出那几个字。
但她的最后一丝意识在哭着喊着乞求——
不要!
九命将欢欢抛到地上,用一根手指穿透了谢应莲的胸膛。
谢应莲定在一处,保持着冲刺的姿势,怒目圆睁。
然后,轰地一声,应声倒地。
欢欢被九命像丢垃圾似地甩到地上,像一棵刚刚被砍下的歪脖子树。
狂风呼啸,似也不忍,叹息了一声:真惨啊。
三具尸体彼此疏离地躺在一方院落中。
书房外的动静惊醒了府上的奴仆,他们提着油灯前来查看。
一年迈老妪带头,身后跟着几个二八年华的丫鬟。
“什么人?”
九命走向陈欢欢的步子一顿,转头看向声源处,微微皱眉,似乎感到冒犯和打搅。
老妪察觉事态古怪,她蹒跚上前,忽然惊叫:“夫人!”
“聒噪!”
九命抬手,在老妪和几个丫鬟头上结印。
那印顺着雨线而下,化作刀丝,将人分成了几根粗长的肉条。
陈府内宅,血染青石。
府中奴仆的尸体横七竖八,垒起高高低低的肉塔。
扶风城首富陈氏,举家惨死。
欢欢死了,魂却还困在自己的尸体里,任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
猛烈的窒息如同潮水蜂拥,席卷她,淹没她。
青贞猛地睁眼,额边冷汗直流,双眼失神,嘴唇惨白干裂,手心紧紧攥成一个一团,全身颤抖不停。
她又梦到了那一夜。
妖王谎称前来认亲,却先后虐杀了她的养父母。
而后冷风、雨水、蜉蝣、树叶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欢欢龇牙咧嘴,疼痛难抑地睁开了眼。
漆黑的天上撕开一道口子,出现一抹白光,有仙人踏云而来,光彩大溢。
仙人告诉她:只要她能感化那个素有嗜杀之名的鬼君,他便去寻陈、谢之魂,帮他们再塑肉身,重返人间。
顷刻间,仙人化作白雾散去。
地上的陈、谢尸身一应随云散去了。
夜风开始流动,雨水冲刷血渍,蜉蝣逐一死去,落叶归根。
妖王向她伸出手,慈爱地告诉她:她是妖域公主,在外游历多年,现到了与鬼君结亲的时候,该跟他回家了。
灵猫九命,每死一次之后便会抛却前尘往事。
可青贞不同,她是异世之魂,被杀死一条命后,并不会失去记忆。
为这个接近鬼君的机会,她忍下了满腔恨意,随他入妖域。
此刻,她正在前往不病疆的路上。
妖族送亲队伍壮大浩荡,敲锣打鼓,却没半点喜色。
只因两个缘由——
一是车上这位妖族公主并非妖域土生土长,她在人间长大,灵力低微,又不得妖王喜爱。
说不好听一点,她就是妖王的一枚弃子,送亲这趟差事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
二是不病疆那鸟不拉屎、恶鬼丛生的地方,有个丧尽天良的鬼君。
他是恶鬼中的恶鬼,疯子中的疯子。
据说,这位鬼君即位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行事作风却已吓坏了不病疆一众恶鬼。
他将上任鬼君的头颅做成了议政殿的门环,全身的皮制成了一面巨大的战鼓悬于门前,每每入门必要击鼓才进。
每逢初一十五,必要看一场恶鬼间彼此残杀的戏码。
不过,最令人胆寒的其实是那一桩事情。
他曾有过一位十分宠爱的人间女子,叫做焉妃。对于这位妃子,他几乎是做到了无所不应的地步。后来他却因头痛发作,在议政殿上提刀追着焉妃砍,焉妃血溅三尺惨叫不止,被削肉剔骨整整三天才断了气。鬼君当堂将她做成了几道菜,赏给了被困三天后早已饥肠辘辘的大臣们。
想来这位娇滴滴的公主到了那儿,也是凶多吉少了。
青贞也为此事苦恼,要感化这样一位大魔头可比花光陈府的金子难得多。
她唯一的参考文献,只有一个已经身死的宠妃。
而且关于这宠妃的故事,她也无从考校。
不过,她终归是唯一谈得上“教化”过鬼君的人。
用现代话来说,这得叫白月光。
忽然间风狂雨骤,送亲队伍发出一阵骚动。
有人喊道:“到不病疆了!”
青贞掀开轿帘,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皓月当空,月下是一片赤红荒芜的土地,地平线上走出一支黑压压的队伍,领头之人身骑白马,容貌绮丽。
他有一双雾蒙蒙的灰眼睛,含情脉脉注视着青贞,温柔一笑。
这一笑,便叫妖族公主恍了心神。
这就是鬼君吗?
青年却道:“臣俞长生,恭迎青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