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人》久醉也

24、傻子

　　慕随觉得自己在下沉。
　　她似乎被扔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或许是流放罪人的蛮荒之地？
　　她不知道。
　　一睁眼，周围都是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沐漾？”慕随左顾右看，呼唤一声。
　　“林一梦？”见没动静，又叫一声。
　　她认识的人不多，能说得上熟悉的，好像就只有这两个。
　　她也就只能叫出这两个人的名字。

　　没有回应，慕随的声音落入深渊中一般，静悄悄的，死水似的深沉。
　　她并不害怕，难捱蹙眉，空落落的。
　　慕随又叫了几声沐漾，在寂静，漆黑的空间中走动。
　　依旧一无所获。

　　“我在晕过去前给沐漾下的命令，希望他会如期给我解决吧。”
　　慕随走半天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干脆停下来，支颌思考。
　　这里是哪里，她意识的深处吗？

　　空无一物，只有沉底的黑暗吞没一切。
　　慕随尝试吐息，手放在鼻子下面，却是一点气流都没有。
　　加上周围这种情况，慕随心绪混乱。
　　“他娘的，不是说只有死人的世界是黑暗无光的吗？”她可是实打实活着的人，难不成她现在是死了的状态不成。
　　慕随指节无意识曲起，心脏咚咚咚的跳。

　　好奇怪，感觉不是自己的心脏在跳。
　　而是有一个外部的东西，和自己心脏的位置靠在一起，咚咚跳动。
　　过了好半会儿，慕随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那个，好像是沐漾的心脏宝石。
　　跳动得好厉害。

　　“他的心脏，正在跳动啊。”慕随愣愣道。
　　恍惚着，黑暗倏然被一束光刺破，晃眼睛。
　　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如果我们二人之中，只能活一个，那我会让她活下去。”

　　慕随看不见，抬手挡住眼睛，指节缝隙中有夺目白光刺进，她只能眯着眼。
　　那道声音很快消失，不久，又有一道声音飘过来。
　　是一个女声：“你果真愿意如此？”
　　女声漠然，闻声可知她高高在上的姿态。

　　“无怨无悔。”

　　刺目白光已经消失，慕随仍然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的灵魂似乎被掏空了。
　　断断续续，男男女女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交叠，回响。
　　有老有少，她能听到沐漾的，也能听到林一梦的。

　　可是那些人的所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慕随内心无端生成烦躁。
　　双手结印，筋脉中却一点灵力都流淌不出。
　　用不出灵力，所画的符咒就无法发挥最强的能力。
　　指尖在空中划拉几道，变出的符咒只能叫这个空间是不是闪烁须臾。

　　慕随以为在白光之后能看见新的场景，她在这里，漫无目的的黑暗中，隐隐要丢失自己。
　　尤其是那些如影随形的声音一点点放大，一点点钻进耳窝。
　　他们是谁？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小随，你前不久撞伤脑袋，丢了以前的记忆，你也不要去找那些记忆，那会很痛苦。”
　　慕随小时候稚嫩的声线倏然响起，空间中其他杂乱的说话声停止。
　　“会有多痛苦？”
　　师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又饱含伤心地：“你会死。”

　　“死”字的音节落下，那些原本截然而止的声音募地惊起，潮水般逼近慕随。
　　巨大的信息量杂糅在一起，慕随瞳孔一缩，猛地痉挛在地，吐出血来。
　　“我要让她活。”
　　“还真有傻子付出生命去救另一个人？你是傻的吗？”

　　那么多道声音混在一起。
　　慕随在剧痛中识别出沐漾的名字。
　　那个名字太不显眼了，慕随精神紧绷间还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沐漾？

　　“老身冒着先祖大不韪的风险收你为徒，就是让你去牺牲自己的吗？混账，你到底要干什么？！”
　　“若她看不见，那我的生死便没有意义。”

　　“哦？你真能把她救回来，想要什么代价呢？”
　　“赐婚于我。”

　　“救她，我帮你。”

　　“你居然敢背叛我们，你疯了吗？”
　　“……”

　　太多，太混乱。
　　慕随努力消化其中的信息量，头昏脑胀，喉咙间的甜腥味挥之不去。
　　“沐漾，沐漾？”
　　慕随艰难吐出几个字，要被五马分尸了一样。
　　“你到底是谁？”

　　咚。
　　这句话过后，慕随的世界可算静谧。
　　似是古老暮钟敲响，荡清迷惘，脚步声缓慢靠过来。
　　须臾，脚步声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
　　慕随趴在地上休息了很久，在迷离的汗液中撩起眼皮，沉重的眉睫遮挡视线。
　　她只能看到来人的半个身体，一色素色长衫，上面绣竹，包裹着对方窈窕身姿。

　　慕随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
　　一字一句，吐息艰难，近乎于无：“林咏絮？”
　　“小随，是我。”
　　“你不是……”
　　“我一直在鬼咒中沉睡，这是我的一缕魂魄。”林咏絮语速极快接下她的话。
　　又道：“也是，你忘记了，我的这点残魂还是你给我保下来的，不然，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慕随不理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咏絮轻轻摇头，看向慕随的眼神柔和，温煦，像在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可她说的话却是急切的。
　　慕随方才在这片不知名空间中就已经接收了太多消息，林咏絮这一刻却是那么温柔又不可质疑给她塞下更多的消息。

　　“小随，你先别说话，我的时间不多，先听我讲。
　　我和沐漾不同，我一开始就想让你去探究你的过去，你的爱恨，我和他理念不和。
　　我知道你不是会被打到的，恢复记忆的过程很痛苦，但你也一定能承受住。
　　如今的你或许只能记住我的名字，可是曾经，我们却是实打实的相识过，说上一句挚交也不为过。
　　你这十年来的记忆没有我和其他人，十年前的记忆又不在，很多事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只能你自己去探究。
　　沐漾用了我的那枚鬼咒，说明他想通了，他值得信任。
　　小随，回京城，小心身边人，五大世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的弟弟你也不要信。
　　记住，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沐漾在外面强硬破开府邸的所有真相，引来了不少人。安为你挡住了，为圣人奉上金玉满堂，作为你回归的第一步。
　　慕随，往前走，别回头。”

　　她说完，不等慕随反应，就消失在原地，化作一点点光点，撕破沉疴已久的黑暗。
　　鬼咒——咏絮之才，看破虚妄。

　　呼吸骤然回到身体，慕随垂死中惊起，胸膛剧烈起伏，眼前还是一片虚无的白，耳边的声音自天边飘渺而来，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小随？小随？”
　　慕随眨了好几下眼睛，周围的事物才在她眼眸中有了雏形。
　　她先是看见一张模糊的脸，而后才是模糊的声音。
　　“小随？你还好吗？”
　　缓了很久，慕随才回想起来。
　　这是沐漾。
　　她捡到的小鬼魂。

　　对了，她要做什么来着？
　　才苏醒，慕随脑子迟钝，坐在草坪上想了很久很久。
　　附近安静到可怕。
　　沐漾充满担忧的眼猝然撞进来，她听见对方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紧接着就给她输送灵力。

　　沐漾的额灵力醇厚而轻柔，海纳百川般的包容。
　　慕随对他的灵力没有排斥，甚至生出一股亲近，着实奇怪。
　　林咏絮的话在脑子里回响，可她一想，不可避免的和其他杂乱的声音揉在一起。
　　慕随半阖眸，片刻，摆手止住沐漾为她输送灵力的动作，她一开口，咽喉就撕裂的痛，又干又哑。
　　“咏絮之才呢？”

　　林咏絮说有一缕魂魄在鬼咒中，要想知道她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是梦还是真的，拿鬼咒来一探究竟即可。
　　轰隆隆！
　　沐漾还没说话，慕随身后的墙体就陡然坍塌，碎石砸落下来。
　　慕随此刻全身无力，只能由沐漾把她抱走。
　　可不知为何，沐漾这时的行动极为缓慢，说话也是气音，倒和慕随一样提不起力气。
　　他眼见无法躲避那么多落石，利索一转身，魂体虚化，灵力裹住慕随，从后面抱住慕随，成一面坚硬的盾，用身体挡下落石。

　　随即，在碎石中跳出两脚两眼一手。
　　手脚配合在废墟中抬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蹦出来。
　　那东西是陶瓷的，易碎，被几个东西那么一弄，有裂纹攀上来，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了一样。
　　手脚又急忙环住陶瓷，不让其碎开。

　　没功夫搭理这几个手脚，也懒得去管许清涧和林一梦的去向。
　　慕随感受到靠在自己背部的身躯一颤一颤的哆嗦，闷哼在鬼魂的嘴角溢出，对方抱紧自己，又像是在汲取力气。
　　“没事的，我没事的，小随。”沐漾自言自语道。
　　慕随聚起灵力，把剩下的碎石扫开，扒拉开沐漾的手，回身望他：“你是傻子吗？我有灵力护体不会被砸死的。”

　　沐漾闻言短促一笑：“一着急，忘记了。”
　　鬼魂的脸色白的不能在白。
　　慕随看到他胸膛以下都开始虚化，是那种快要消失的透明。
　　“你个傻子。”慕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或许是刚刚那个似真似假的梦给了她一点情绪的混乱。
　　她把自己原本要干什么全忘掉了，急忙查看沐漾的伤势。

　　沐漾依旧抱着她，闭上眼，靠在慕随肩头，轻轻地：“我没事，真的，让我抱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