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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心易变恩难续 皇权猜忌无父子 ...


  •   最近接连几日,长安城的夜里总是落起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瓦檐上,将残雪冲得干干净净。春风吹向城内,柳芽、槐树叶儿争相绽开。这长安的春,跟着那夜里的雨滴,白昼里的微风,悄悄钻进了寻常巷陌间。

      月娘瞧着匣子里的银两渐少,心下不安,照此下去,买房之事遥遥无期。家里最近的开销用度陡然上涨。

      因着前一阵刚过完新春和上元节,家里置办的东西多了。而后家里又新增了三口人,两婢伺候月娘美娘,一童负责给齐录事牵马。最为重要的是,齐录事和美娘的用度增多,那美娘的花销,竟已经远超自己了。

      齐录事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他知道家里添丁增口,排场一下子大了起来,出门也有了底气。

      这日,月娘顶着孕肚,捧着账本一一核算。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钱,不仅是她和齐录事一分一毫攒下的,还有她的嫁妆在内。怎么由得如此挥霍?她算好账,就等着齐录事下值。

      而齐录事那厢,下值后照例与同僚们去了平康坊厮混。以前他不屑于与之为伍,现在他因为入了杜少卿的脸,又是赠美妾又是太府寺内亲手扶植,是以他在太府寺的地位水涨船高,渐渐成了同僚的中心。现在组局之人竟变成了他。

      齐录事很享受这种一呼百应的感觉。所以说权力就是男人的春药。这下人也不再古板,渐渐圆滑起来。现在他在仕途上顺风顺水,天天满面春风之样。这不前几日,他刚被提为主簿,再也不是太府寺里最末等的小官了。

      月娘左等右等,临至宵禁,福伯和马童才架着喝醉的齐录事回来。此时月娘早已候着了,命福伯将人扶进主屋。

      那美娘倚在门口,绞着丝绢,眼睁睁看着齐录事进了她房内。呕得差点将银牙给咬碎了。

      月娘挺着大肚子,轻轻扶起齐录事,喂他喝下醒酒汤。而后又忍着酒气和胭脂气,为他脱鞋更衣,擦拭身体。待齐录事睡了一觉醒来时,月娘还在为家里的开支发愁。

      齐录事睁开惺忪的双眼,见月娘坐在桌案前,烛光照在她的脸上,额间的碎发在微风的吹拂下摆动。他心底一软,下了床,坐在月娘身旁,将她拥入怀中。他只觉二人此刻回到了从前风花雪月般的日子。

      只不过月娘现在一门心思在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上,心中早没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她见齐录事醒来,便挣脱他的怀抱,将账本递给他。“大郎,最近家中开支陡增,我们还是须得精打细算着。”

      齐录事并不接下账本,只是抵着她的头,嗅着她发顶的清香,眯着眼漫不经心道:“月娘看着办就行。”

      月娘听闻,便缓缓道出她的安排。“首先是家里非日常所需的采购要停一停了,那些首饰摆件,既不当吃又不当喝的。还有美娘那边的月例,也可以缩一缩……”月娘心里计算着,浑然不觉齐录事绷紧住了身子。

      那些首饰摆件,全是他平日里应酬间的必备之物。美娘的月例,也是他首肯的。他的发际,多多少少有美娘的功劳,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得杜少卿的青睐。月娘这么安排,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齐录事松开了月娘,冷冷道:“月娘,你的温柔小意哪里去了?怎生现在跟个长舌妇一般,尽是些家长里短?家里缺你的少你的了?我说了,你只管当你的官夫人。只要我仕途顺遂,那不是要啥有啥。还有,眼睛不要就盯着美娘那一房。她的月例我给提的,就那么办。”

      月娘急急道:“可是照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在长安买房,还怎么给淮哥儿攒下家产?”

      齐录事拿眼横看月娘。“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无能?”说完,他站起身子,背对着月娘,抛下一句:“月娘你变了。以前我仰息你家生活,你未曾计较过。如今,我越来越好,你却总是给我找不痛快,提醒我之前的穷困潦倒。”

      齐录事说完拂袖离去,径直叩响了美娘房门。

      美娘本已睡下,被敲门声吵醒。她起身开门,却见齐录事满脸愠色站在门口,当即送掉了披在身上的外衣,如若无骨般软在齐录事身上。

      齐录事见美娘一身媚态,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他抱起香香软软的美娘,单脚勾门,便把满室春光关在了屋内。

      赵嬷嬷听到动静,披上衣服来到后院。只见西厢房内烛火摇动,间或一声喘息并私语传出。而正房的房门大开。

      赵嬷嬷心下不安,甫一踏进房门,就见月娘坐在桌前,对着烛光掩面默默流泪。赵嬷嬷心下抽痛,轻轻上前抱住月娘。

      月娘扑在她怀里,无声啜泣着。她变了吗?她没变。变的是你啊!

      要说这世间的情爱如果参杂利益,那情感就不再纯粹,人心也不再赤忱。月娘和齐录事的夫妻关系如是,那贵为九五至尊的李隆基和其子李亨亦是如此。

      兴庆殿暖阁里,一排排烛火随风摇曳,照着大殿忽明忽暗。

      李隆基坐在御案前,抚着额,眉间皱起,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他望了望殿下随侍的李亨,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太子正值壮年,又保养得当。那强健的体魄仿佛在讥笑他的虚弱。

      他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烦躁。近些日子,他越看太子越不顺眼。太子要是无事启奏,他便觉得这个太子不称职,发现不了问题更遑论治国。太子要是呈上奏折,他又觉得太子在没事找事,挑战他的权威。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病态,但他实在忘不了他架空父皇李旦时的场景。他,不得不妨。

      李隆基收回眼光,又落回李亨白日里呈上来的奏疏上。刚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得冒了出来。李亨在奏疏里请求暂缓扩建华清宫、赈济关中灾民。这事由得他一个后辈指手画脚?

      “三郎这是觉得,朕老了,连赏玩的地方都配不上了?”李隆基指尖叩着案几,讥讽着。他声音不高,却让满殿的乐声都低了半拍。一众内监宫女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李亨听得李隆基发怒,赶紧起身躬身而跪,这几年,他跪得越发多了。

      李亨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地砖,带出些细碎的声响,他却仍然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儿臣不敢,只是去岁关中大旱,百姓流离,若再耗巨资建宫……”

      未等李亨说完,李隆基突然将酒爵重重掷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打翻,侵染了奏疏上“赈灾”二字。

      “朕登基四十余载,什么样的灾荒没见过?用得着你来教朕如何治国?”他抬眼时,眼底的厉色让李亨脊背发凉,“前日围猎,你自作主张,故意让朕射中那只鹿。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觉得朕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还是你盼着朕早点闭眼,好坐享这江山?”

      李亨听闻冷汗直冒。前日陪同父皇打猎,不料父皇竟要求父子二人同射丛林里的仓皇逃跑的梅花鹿。李亨哪敢抢先,故意瞄偏半分,射在树干上,让父皇夺得彩头。

      李隆基当时兴致高涨,觉得自己宝刀未老,仍是那个斗韦后压太平的风发少年郎。李亨庆幸自己赌对了。

      谁料此事竟还在这里等着他。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还是忠王,至少活得有个人样。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次兄李瑛的下场,顿感背脊发凉。

      李亨赶紧膝行半步,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儿臣绝无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李隆基骤然打断他,不想听他辩解。“朕看你是被那些个属官旧臣撺掇得忘了本分!这江山现在是朕的,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旁的高力士见父子二人剑拔弩张,赶忙上前打圆场。“陛下……”

      “滚!”李隆基挥手呵斥。高力士连忙跪下,不敢再多言一句。

      李亨匍伏在地,听着李隆基掷地有声的斥责,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这太子当得真够憋屈。朝堂插不上手,就连政治抱负都无法施展。父皇猜忌有增无减,现在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一个错字。

      整个大殿安静至极,只余烛火噼啪作响声回荡。满殿的侍从皆垂首屏息,极力隐去自己的存在。谁都不敢触碰这紧绷的气氛。

      只听李隆基最后冷声道:“你也不必再管赈灾之事,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什么是臣子,什么是儿子!”

      李亨这才缓缓起身,玄色的衣摆上沾了尘土,他抬着望着李隆基,但李隆基此时已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李亨终究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暖阁。

      殿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李隆基与高力士的对话,语气里满是不耐:“这太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夜风卷着春意的微寒打在脸上,生疼。李亨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墙之间。他望着上空的那轮孤月,只觉得喉间发涩。他与父皇的父子之情,早已在皇权的猜忌与隔阂中,荡然无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人心易变恩难续 皇权猜忌无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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