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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堂前争执语声高 崔氏押注两头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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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高挂起,月光笼罩着长安城,冷冷的。夜风将崔府大门上的灯笼吹得摇摇曳曳。
前院厅内的油灯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錾金铜炉里的檀香明明暗暗,正如崔琰此刻的心情。他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艰难跨过门槛。
崔二郎拄着拐杖,和崔侍郎坐在堂前。继母卢大娘和婶娘卢四娘坐下首,崔三姐儿伴侍母亲身旁。
崔琰甫一进门,崔二郎便瞧见了他。这小子,一年未见,竟较之前强壮健实了许多。不过他面上不显,不然倒让那小子长脸了。他抬眼轻瞥一眼后,随后看向了卢四娘。这不省心的蠢婆娘也是可恶,犯了事拍拍屁股往娘家去了,居然还有脸跑京城来投奔五弟。
其实,卢四娘变本加厉残害崔琰,此事还得怨崔二。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诚然如是。最初卢四娘还只是敢小打小闹给崔琰使绊子,那时候崔琰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崔二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因着卢大娘的阿翁,加上自己的爱慕,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在崔二的不作为下,卢四娘试探了几次后,便开始下毒手。最终是崔老太爷看不过眼,这才将崔琰抱来亲养,不然早就被她搓磨死了。
后来,崔琰在老太爷的庇佑下渐渐长大。待崔老太爷过世,卢大娘又开始了。这会儿她学聪明了,为了不波及自己,便买凶杀人。只是崔琰跟着祖父历练的这些年,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摆弄的小郎君,是以一直没得手。只是此次,她居然在京城动手,在崔琰科考前动手,还被老五揭了老底,真是蠢笨如斯,不得不敲打了。不过,这也是关上门来,他们夫妇二人的事。
“琰拜见阿耶、五叔、母亲、婶娘。”崔琰的声音将崔二的思绪拽了回来。
崔二鼻子轻哼,侧过脸,多年的相处模式让他习惯性轻哼。
卢大娘见崔琰不仅没死成,还考取了功名,心中的嫉妒如火烤炙,她恨恨地盯了崔琰一眼,而后偷瞄了眼崔二,见他侧开脸,自己也跟着侧脸。
而崔三娘,因受母亲影响,对这个非同胞的兄长很不待见,也是侧过脸不再看他。
倒是崔侍郎和卢四娘,热情起身,唤着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这真的自家人处成了外人,还不如其他人。
崔琰这才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想着见招拆招。
崔二转过脸来,板着脸孔,训诫道:“有了功名,也该成家立业了。你的婚事该定下来了。”
崔侍郎赶紧拿出画匣,递给崔琰。“这家郑四娘出生荥阳郑氏,人品性格皆佳。她父亲乃吏部司,乃四司之首。与郑氏联姻,不仅可以续成崔郑两家秦晋之好,还对你今后仕途有益。”
崔琰接过画卷,却不看一眼,随后放在几案上,不曾打开过。 “娶妻之事,我正想与父亲和五叔商议。我已有心爱之人。”崔琰颔首请求。
崔侍郎嘬了小口茶,嘴角上撇:“是不是怀远坊那个王娘子?”
崔琰知道他们会调查到阿蛮,便大方迎上他二人的目光,大方承认:“正是她。”
崔二郎淡然道:“无妨,待你娶了郑家女后,便可纳她为妾。”
崔琰摇摇头,他后母自幼待他不好,让他对贵女有了阴影。“我不愿娶郑家女。”
“放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是你能自行决定的?崔郑两家联姻,乃家族仕途大事,由不得你胡闹!”崔二郎气得胡子发抖,拐杖在青砖地上笃笃猛敲。
崔琰看着父亲震怒的脸,一股子恨意油然而生。他想起幼时发高烧,攥着父亲的衣角哭着要他陪着自己,却被他不耐烦推开。又想起他从学堂返家,拿着夫子盛赞的文章交给父亲,而父亲只是淡淡接过便置之一旁。想起后母搓磨,他只是一味粉饰太平。他不曾得到过父爱,那他父亲又有何立场逼他娶亲?
崔琰低低笑了,笑声里夹杂着酸涩:“父母之命?我只知在我需要父亲的时候,我的父亲忙着做弟弟妹妹的好阿爷。而我的后母,却是对我恨之入骨。”
他红着眼眶,抬头恨恨道:“是阿翁怜我扶我,将我培育成才。那你此时又有何颜面讲到父母之命?”这么多年,不曾尽过父亲的责任,倒是将父亲的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
“混账东西!”崔二郎猛然起身,衣角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杯带得噼啪作响,“我生你养你,供你读书习字,难道还是我的不是?”
“生我养我,便是让刚刚失去母亲的三岁幼童独自一个院子,十天半个月见不着自己父亲一面?便是对六岁孩童犯的错毫无耐心,非打即骂,从不肯教导一声?便是对我生死安危一点都不上心?”
崔琰迎着崔二的怒视,胸口剧烈起伏:“别的我不求,只求阿爷像对弟妹那般,问问我,‘七郎你冻着了吗?七郎你饿不饿?学业有进步了吗’。”而后他歪着脑袋,抬眼看着崔二:“您有吗?没有的话,就别在这讲什么父母之命!”
说完,他拍拍手,站起身来:“父亲从未问过我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就像从未问过我冷不冷,饿不饿一般。既如此,那便不要过问我的婚事。我为崔家做的够多的了。”
崔琰拂袖离去时,衣袂扫过门槛,带出了一阵风,卷得油灯微光将熄。就像崔家父子二人早已名存实亡的关系,岌岌可危。
走到门口,崔琰回过头来。“我愿意娶谁娶谁,谁也阻挡不了我。如果您不愿意,我也可以脱离崔家自立门户。阿翁离去后,我对这个家再无留念。”
崔二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站起身子,浑身颤抖。他扔出茶杯指着崔琰的背影骂道:“你…你…逆子!混账!”他急得说不出一声完整的句子。
崔侍郎赶紧上前帮他顺气:“二兄莫气。七郎只是一时气血上涌,说的话不当真。”
崔二气得笃笃敲着拐杖:“他了不起,他如今有了功名,就不认他老子了!他自立门户,我看他焉有此能力!”
卢大娘见状,稍稍安心。她之前孤注一掷,就是怕崔琰对崔氏的价值越来越高,让崔二起了舔犊之心,损害了自己八郎的利益。看这父子俩针缝对麦芒之样,怕是不足为患。
崔侍郎颔首道:“二哥何故如斯?逼得七郎逆反。”他心道,崔琰可本事大了去。他这二哥,端的是倔脾气,平日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以前就劝过他,七郎自幼失母,对父亲的依赖更甚。谁料他这二哥,说天将降大任,必将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给他气得够呛。而后再不言语一句。不成想,竟成了如今的局面。
崔二拄着拐杖,默默地盯着门口,心里承认了一个事,他老了,再也管不住崔琰了。随后,他一个眼神瞪向卢四娘。
卢四娘吓得一瑟缩,赶紧找借口拉着崔三姐和卢四娘出了厅堂,生怕他将怒火发到自己身上。毕竟最后这次,闹的家中皆知。
“前儿阵,杨相来户部视察,倒是提点了几句。七郎现下可是新科进士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有意无意暗示想将七郎纳入麾下。”崔侍郎缓缓道。
“你不是已经投诚了吗?”崔二问。
崔侍郎缕缕胡须,“杨相野心不小,可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看那样,新科进士他都想招揽,以后为他所驱使。”
“哎,这走了个李相,又来个杨相。总是不消停。听说陛下和太子殿下不合,导致朝臣各有心思。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能撑多久。”崔二叹息道。
“嘘!”崔侍郎起身后,到门口左顾右看确认没人后,这才回到座位。“二兄,这里可不是博陵老家,这是京城,当心隔墙有耳!”
崔二赶紧闭嘴。
崔侍郎这才低声道:“七郎跟太子殿下的人走得比较近。我没阻止。现今陛下年事已高,像开元年间重立太子应是不可能了。我瞧着许是这个原因,是以陛下一再压制太子殿下。崔家的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里。我投靠了杨相,就是投了陛下。七郎与太子一派交好也好,至少能保崔氏基业长青。”
崔二的气消了大半。崔琰就算再忤逆,也是他崔氏子孙。他呷了一口茶,茶香沁满口齿。他满意点头。“五郎你放心,你在京城,带着七郎,尽管放手去闯。我在老家盯着子孙才俊的学业。”
崔侍郎嘴上直道:“甚好甚好。”但是心里想着,你可别盯着了。你盯着的八郎资质平平,倒是平日里不管不顾的七郎成了气候。就你这顽固样,再好的才俊都得蒙灰。但崔二毕竟是自己的二哥,他终是没能将心里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