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林深月白

16、第 16 章

　　第二天回到学校，没进教室多久，就有人来传话，让林江和江舟到办公室。

　　“喂，你俩是不是干啥坏事了？”张逸风凑过来。

　　“你们不是早恋了吧？”徐朗夸张地大叫。

　　班里其他的同学听见了，都把眼光往这边探。

　　“你说我这一拳头下去，你的牙齿要掉几颗？”林江朝着徐朗挥挥拳头。

　　林江和江舟一起走出教室，后面跟了一堆人。

　　来到办公室，语文、数学、英语、物理的老师还有年级的张主任围成一圈，等着他们。

　　办公室的门口挤了一群人，他们姿态各异，门关着，有人耳朵贴着门，有人在窗口探出半个头，有人从门缝里偷看，有几个人撅着屁股眯着眼睛挤成一团，你推我搡。

　　来到办公桌前，江舟一看桌面上的那些试卷，脸色突然白了。

　　最近太忘乎所以，她帮林江做的卷子，竟然忘了用左手写。

　　林江倒没太大的反应，还非常有礼貌地跟各位老师打了个招呼。

　　“你们解释一下，这些试卷是怎么回事？江舟，这上面都是你的字迹。林江呢，只有名字是自己写的。”班主任马田敲敲桌子。

　　“我......”江舟不知盖怎么回答。

　　“是我逼她写的，跟她没关系，她也是受害者。”林江仰着头说道。

　　“呵还搞英雄主义，大包大揽？你逼她，你怎么逼她。”物理冯老师哼了一声。

　　“她不写，我就揍她。”林江轻描淡写。

　　江舟听得皱着眉头，这人说话都不打草稿的。

　　“揍她？呵，也对，你林江才来没多久就已经和同学干了一架，上次请你家长请不来，这次必须要请家长，还揍人，你这是霸凌。我这就去打电话。”张主任一拍桌子，桌上的保温杯都跳了几下。

　　“江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英语老师抖着卷子。

　　江舟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过很奇怪耶，为什么林江卷子的分数要比你自己的高？”语文老师翻了一下那些卷子，不解地问道。

　　“我......”江舟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对啊，我都没留意呢。”其他老师也拿起卷子比对着。

　　“你看，林江这卷子上写的英语文章，明显用的都是高级语法。”

　　“这道大题，说实话，全级就三个人解了出来，要不然我都不会留意这张卷子。”

　　......

　　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江舟抱歉地看了一眼林江，刚好撞上他漆黑的眼眸。

　　少年的眼里尽是玩味。

　　“好了，林江家长快到了。”张主任折回办公室。

　　听到张主任的话，林江往后瞧了瞧，拉出一张椅子就坐下，跟在家里一样随意，接着他又往身后一靠，闭上眼睛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到了叫我。”

　　张主任看见了，两眼一黑。

　　气氛一下子变得窒息。

　　办公室只剩下风吹过书页的哗哗声和门外细细簌簌的议论声。

　　张主任走出门外，把那群人全都赶回了教室。

　　不多久，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林江睁开眼睛。

　　他套着一件西装外套，里面一件黑色的T恤，脖子上挂着根粗大的金链子，理着个寸头，啤酒肚微微凸起。

　　他的气质跟林江很不一样，就像是一个暴富的混混——可他就是林江的爸爸，林孝礼。

　　林孝礼笑眯眯地和老师们打了一圈招呼，看到林江的那一瞬，脸色即刻变得黑沉。

　　出于礼貌，江舟打了声招呼：

　　“林叔叔好。”

　　林孝礼点了点头。

　　“林江爸爸，这些是林江的卷子，这些是江舟同学的卷子，它们都是同一个人写的。林江胁迫同学帮他写作业，不帮他写还揍人。”马田用上了胁迫这个词，让这件事听起来挺严重的。

　　江舟听了，突然觉得很可笑。

　　最初被翁绮雯恶语霸凌，带头孤立排挤她的时候，她也找过班主任。

　　那时候，马田听完录音后只是让翁绮雯几个注意文明用语，教育了一番就没事了。

　　恶意造谣就这样被注意文明用语几个字轻轻带过。

　　如今，竟用上了“胁迫”两个字。

　　“还有，开学没多久，林江就跟同学打架了，还是在操场上，光天化日，影响恶劣。就快要高考了，连作业也不做，这像个学生的样子吗？还怎么考大学？”张主任板着脸道。

　　“林江。”

　　等张主任控诉完，林孝礼喊了一声。

　　“你过来。”

　　声音粗哑，和江舟上次听到过的一样，是被烟草和烧酒重重熏过的嗓子，带着怒气。

　　江舟看了林江一眼，他还是坐在椅子上，又闭上了眼靠着墙，一动不动。

　　林孝礼连续喊了几声，他还是不动。

　　空气又开始变得窒息紧张，大家都看着林江，林孝礼的脸色从黑沉变得暗红，生气憋的。

　　马田见状，赶紧喊道：“林江，你听到没有，赶紧过来。”

　　张主任在一旁冷笑：“老师的话也不听，家长的话也不听，真是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听完这话，“咣当”一声，林江一下站起来，带翻了坐着的椅子，直接走到林孝礼面前。

　　他步子太快，浑身恶气，吓得站在旁边的张主任一个劲往后退。

　　林江停在离林孝礼一步之遥的地方。

　　林孝礼不矮，但比起一米八五的林江还是矮了半个头。

　　江舟第一次看着这样的林江。

　　以前看到的他是散漫的、戏谑的，连打架也是带着谋划后的沉稳。

　　如今的他仿佛全身都在燃烧，火里还带着浓重的怨气。

　　江舟想到这，办公室里响起一阵惊呼。

　　林孝礼二话不说，重重地扇了林江一巴掌。

　　这是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的力道。

　　看着那条胳膊和手掌就知道这道耳光有多大的力量。

　　林江冷白的脸上马上现出一道鲜明的巴掌印，紧接着，鼻孔里冒出了鲜红的血。血滴在白色的校服上，特别刺眼。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过了几秒钟，江舟反应了过来，其他人还在发呆的时候，她赶紧从老师办公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大把纸巾：

　　“先堵上，林江，先堵上，你流血了。”

　　江舟手忙脚乱地帮林江擦着血。

　　林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身子依然保持住那个被巴掌扇歪的姿势。

　　林孝礼气得满脸涨红：“你抽烟喝酒打架那些破事，我都懒得管，打得进医院也好，进派出所也好，打不死你，那是你的本事。林江，你他妈的打死就打死好了，还欺负一个女孩子，我就问你了，你是畜生不？就会欺负女人？在家这样，到了学校还这样，你就会干这些下三滥的事吗？你还要不要脸？”

　　林江还是侧着脸，没动，但颈脖上的青筋已经突起，胸膛在猛烈起伏。

　　“给人家道歉。”看着林江一动不动的样子，林孝礼怒吼。

　　江舟看着这对父子，害怕林江再次被打。

　　她赶紧挡在林江身前：“叔叔，你别生气。是我觉得练习量不够，是我自己拿他试卷做的。”

　　“对对对，林江爸爸，咱们先冷静一下。”马田在一旁附和着。

　　可是林孝礼充耳不闻：“给人家道歉，你听到没？！”

　　林孝礼歇斯底里地叫着，看着梗着脖子一动不动的林江，他扬起手又要来一巴掌。

　　“不要......”江舟赶紧拦着，可话还没说完，江舟就被林孝礼一胳膊撞开了。

　　她人瘦，经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道，砰地一下摔倒在地上。

　　林江也正是那一刻动的。

　　他上前一步，一拳挥在他爸的脸上。

　　本来松动的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

　　林孝礼被打倒在地上。

　　林江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关节的骨头尽显，他全身都在颤抖：

　　“我下三滥，我不要脸，当年你打我妈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下三滥，当初把底裤都输掉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要脸，当初欠债跑路，害得我妈被追债的逼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畜生？我一个人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还有脸说我？就是因为你，我干啥都是错的，你以为我想打架？因为他们骂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是野狗，又有个赌鬼的爸，除了打服他们，我能怎么办！”

　　林江一把拎起林孝礼的领子，眼睛里的火几乎要遏制不住地喷出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又愤怒又委屈。

　　“我还以为你有多重视我呢，老师一请就来学校，八成又是那个女人吹枕头风了吧？你抱着那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我妈被那些追债的逼得跳楼是什么感受？”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老子。”林孝礼被刺激得面部一阵抽搐，他从林江手里挣脱出来。

　　“老子？你配吗？我是你老子。”

　　这些话从林江的胸膛里喊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江舟耳边飘过他轻轻地喊着妈妈的声音。

　　......

　　接下来的情景，估计是安林一中建校以来都没出现过的景象。

　　林江仗着身高腿长，追着他爸来打，办公室的暖壶花瓶，走廊花坛的花盆、篱笆棍，能用得上的都往身上抡，从办公室打到走廊，又从走廊打到操场，所有的学生都不顾老师的管控，全都趴在走廊上看热闹，一群老师不远不近地跟着劝着，就是没有人敢近身阻拦。

　　林孝礼一边跑一边骂：

　　“你以为我想吗？我当年也是没办法，我哪知那些人那么狠？这么多年了，你还怪我，我现在不是改了吗？你花着老子的钱，还打老子......”

　　后来，还是保安救了他一命。开门放他躲进保安室，任由林江怎样在外面踹也不开门。

　　后来，林江翻过校门跑出了学校。

　　......

　　老师们回到教室维护秩序，办公室一片狼藉，像被土匪洗劫过一样。

　　张主任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发呆，他的头发乱了，眼镜歪了，在打斗中，他被飞溅的花瓶碎片划到了手。

　　江舟默默地打扫着办公室，她想跟主任说点什么，可又收起了这个念头。

　　马田回到班级后，态度强硬地让同学们不准谈论今天的事，抓到会给处分。

　　但八卦之心，怎么可能管的住？一下课，那些嗡嗡嗡的议论声就不绝于耳。

　　有好事的同学罕见地过来和江舟搭话，想要套出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江舟拿起数学书一竖，挡住了那些八卦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