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屋言

32、32

　　我听见了安意的声音，知道她要帮我量体温。我努力了很久，积蓄了足够的力气，然后全部使出，拼命抬起手。我想同她说话，让她把温度计放好，但我的舌头发僵，不受控制，我说出口的话语成一段意义不明的咿呀声。很久以前在我家楼下讨生活的、被拔掉舌头的乞丐，也是这么说话。
　　我的身体已不再属于我，癌症缓慢地夺走了我进食的能力，行走的能力，自理的能力，现在是说话的能力，回应的能力，很快就会是呼吸的能力，活着的能力。
　　很热，很烫，我仿佛在一锅沸腾的水里飘荡，时睡时醒。
　　我做了一个梦，我又回到了小时候，依偎在母亲身边，面对着不断晃动的微弱的煤油灯光，聚精会神地搓麻绳，这是母亲贴补家用的方式之一，也是我可以协助母亲的工作之一。
　　后来我听见筱虹喊我出去玩，我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允许我放下手里的工作，叮嘱道：“别玩太久，要记得回家来。”
　　我笑着答应母亲：“好，我过一会儿就回家。”
　　我跑出了家门，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回过头望不见家门，我顿时惊恐起来，刚才忘记交代清楚了，我要回的是我自己的家，是我与母亲生活过的家，不是结婚后的家。
　　我很担心最终回到的家不是我所期盼的。

　　2019年10月12日，我失去了我的胃。
　　其实也失去了我的生命。
　　一切的挣扎和痛苦都是无谓的，但……
　　尽管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能挽救我的生命。
　　尽管我无法改变我死于癌症的事实。
　　尽管我不是一个可爱的病人和一个可爱的人。
　　尽管我一无所有，不能为家人、为世人作出许多贡献。
　　尽管这世界从不需要我，我的生死毫无价值。
　　但在这漫长的、艰难的、痛苦的两年时光里，我亲历，并且完成了一场卓越的战斗，在无甚光辉的每一天的对抗中，我都尽我最大的努力支撑下来，我不失为一名坚守到底的战士。我的一生都枯燥无华平平无趣，却有此悲壮之行，得以拥有展现勇敢与坚韧的机会，不知该不该为此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