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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惊鸿未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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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从宝华殿回到清越阁时,才踏入院门,春萍便匆匆迎上来,低声禀道:“娘子,有内监传话了——李御女今早接了旨,已晋封宝林了。”
九歌一怔,随即露出笑意:“当真?快备些贺礼,我去一趟。”语罢,她略整衣襟,换上一件杏色素纹轻罗襦裙,发间仅簪一枝银钗,便带着春萍往长盈宫的春景轩而去。
九歌入内时,画扇正坐于内殿,小丫头正在替她改换绣有凤仙花的新袍,见九歌来,忙挥手遣退左右,亲自迎上来。“九歌妹妹!我正盼着你呢。”她唤得亲热,眼中竟有些湿意,“前儿的事情,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九歌笑着摇头,将手中绢盒轻轻放在几上,小声道:“是惠妃娘娘要给我们下马威,与你无干。”
画扇眼圈更红了几分,拉着她的手坐下,低声道:“我后来想了许久,那日惠妃明是借经书之名施罚,暗里却是要我们识趣。”她望着九歌,神情罕见地认真:“我便借着昨夜伴驾时,略略向皇上提了几句。没敢告状,只说昨日惠妃娘娘宫中诵经,长跪至夜,映雪险些晕倒,我与妹妹们皆心惊。”
九歌听罢,目光微动,却并未插话,只静静听她说下去。
画扇垂下眼睫,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听了,也只是皱了眉,说了句‘惠妃小性子’,又让我们少惹她不快。然后……便笑着问我,是否习惯宫中日子。”她顿了顿,自嘲般笑了笑:“再然后,就赏了我‘宝林’的位分,说是褒我‘礼数周全’。”
沉默良久,画扇望着九歌,忽然轻声唤住她:“九歌——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也没什么用?”画扇低头坐回榻上,声音比风还轻:“我原想着……若得了宠,日子就会好过。可今日皇上虽封了我,可是我还是要忍受着旁人的凌辱……”
画扇抬起头,望向九歌,眼中带着近乎无奈的茫然:“那我拼命向上爬,又算什么?”
九歌走回她身边,站定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我们一无家世,无人撑腰,只能靠自己。”她语声不高,却分外清晰,“靠自己得恩宠,得子嗣。”
画扇一怔,说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之前在承露苑,你说你无意入宫,只想平安。”
九歌无奈地笑道:“是啊。我也是经前儿一事,悟出来的。想要护住自己,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只能向上爬。”
两人话音方落,外殿忽地一阵脚步急促而来。春景轩的帘幕被风卷起,接着便听见小宫女几乎压不住的惊声:“皇上驾到——!”
九歌一惊,外殿已传来一声男音:“朕恰从母后处回立政殿,顺道来瞧瞧你。”
画扇反应极快,率先整理仪容,规矩行礼,“妾参见皇上。多谢皇上记挂。”又轻轻碰了碰九歌,作为提醒。
九歌回忆起第一次面见皇上应该行的大礼,于是跪地叩首,道:“妾含露宫清越阁采女陆九歌,叩见皇上。”九歌伏地叩首时,目光不敢抬,只能从那双官靴之侧看到衣袍曳地,一寸暗金纹锦在地砖上微微起伏,仿佛连风都不敢惊扰。
待画扇出声唤她时,她微微抬眸,那一瞬,便正对上百里煜的眼。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不大,却已有一种沉静压人的冷威。他的五官并不张扬,反而称得上清隽:剑眉入鬓,眼若寒星,鼻直唇薄,轮廓深而锋利,如刀削雪铸。额角清朗,肤色白而不晕,整个人坐着不动,便似一座冷玉雕成的王座,无需言语,便让人知他贵不可逼。最令人动容的,却是他那双眼——黑得极净,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像是世间所有的热闹与情绪都进不了他的眼底。那眼神不怒自威,仿佛落在人身上,只需一瞬,便足以让人藏起所有心思,不敢造次。
九歌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她出身醉花荫,也见惯了各色世人,权贵、纨绔、才子……皆有人情味可循,皆能言语试探。唯有眼前这人,她只看一眼,便知那不是凡俗之人能靠近的存在。
百里煜的目光停留在画扇身上,微微颔首。接着,他的目光忽而转向九歌,他似乎有些疑惑,只略略一顿,问:“陆采女为何在这里……”
画扇连忙答道:“回皇上,陆采女是臣妾昔日一同入宫的,情同姐妹,方才前来恭贺妾。”
百里煜“嗯”了一声,目光在九歌低垂的眉眼上停留了一会儿,示意九歌平身,转身在画扇所坐的榻边落座,随手拨弄几下香炉边缘。九歌头颅俯得极低,袖口微颤,背脊却挺直如松,害怕错了一丝规矩。
殿中一时寂静,气氛略显拘束。
画扇想了想,便巧声笑道:“皇上,其实九歌妹妹琴弹的极好。妾还记得,初选那日,九歌妹妹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呢。不如……让九歌妹妹给皇上弹一曲助兴?”
九歌听见这话,已经心知肚明:画扇有意帮衬自己,让自己在皇上跟前说上话。可是,她瞧着帝王的威仪,竟是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张口。
百里煜“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九歌一眼,“今日晚了,朕要回养心殿用晚膳了,改日吧。”
画扇壮着胆子挽留皇上,道:“皇上,妾宫里早备下了晚膳,还有几道时令的菜色。皇上不如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养心殿?”
百里煜依旧不冷不热,回一句,“不必了。”便起身离开了春景轩。
内侍高声唱道:“皇上起驾——!”
帘幔起落之间,香气微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