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28、承恩

　　重阳祈福直到午后，太后乏了，才打发众嫔妃回宫。太后则由皇后陪着回了颐宁宫。

　　清越阁中，九歌方卸下妆饰，正唤人备汤水歇息，不料尚未片刻，殿外便传来脚步杂沓之声。敬事房总管太监吴德贵就带着一队小太监，进了含露宫的门。

　　九歌与徐修仪闻声齐出迎接。

　　吴德贵规矩行礼，开口道：“给修仪娘娘请安，给采女请安。”

　　徐修仪和气笑道：“吴公公今日来的好早。”

　　吴德贵起身，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喜气，看了九歌一眼，又低头拱手道：“皇上吩咐，今晚陆采女侍寝。采女娘子准备着吧。”话音落下，宫人小太监纷纷抬眼，目光落在九歌身上。

　　九歌心跳如打鼓，手心不觉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她心想：这一日终于来了。自己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让皇上记住自己，而不是一夜恩宠后便被抛诸脑后。这才不辜负了青白的相助，也不算委屈了自己两个月来的遭遇。

　　徐修仪也怔了片刻，旋即笑道：“陆妹妹有福气，快快去梳洗装扮预备着吧。”

　　吴德贵也笑着补上一句：“采女娘子赶快预备着吧。晚些时候，凤鸾春恩车就来接娘子了。”

　　九歌惊喜之下，也不敢乱了心神，对着徐修仪下拜道：“多谢娘娘。妾能有今日的福气，都是仰赖娘娘。妾先告退去准备了。”然后悄悄吩咐小簟打赏了吴德贵。

　　清越阁内，铜镜前，九歌沐浴熏香过后，静坐梳妆。

　　春萍手持玉梳，一丝不苟地理顺她乌黑青丝。九歌今夜不施浓妆，以桃花粉晕颊，描一笔燕尾眉，唇上轻点胭脂，如露初染，笑时明媚不张扬。九歌唤来那一袭极少穿的胭脂红杏百褶宫裙，颜色明艳。

　　春萍一愣：“娘子今晚……穿这件？”

　　“嗯。”九歌凝视镜中那抹红影，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件我从未穿过，第一次就穿给皇上看看吧。”

　　她抬手，自取一对嵌着杏花样式的琉璃发钗，钗尾坠有流苏。发钗随着九歌的动作摆动，叮当作响。

　　夜风吹动宫帘，凤鸾春恩车早已停在含露宫门前。这是一辆专为帝王召幸所设的彩轿，雕有金龙凤纹饰，轿檐垂下五彩流苏，轿内铺设软锦云被，香气缭绕。

　　九歌扶着春萍的手，轻轻登上轿车，轿帘一垂，世间喧哗顿息，只余心跳与发钗轻响。

　　养心殿前，宫灯万盏，月色半沉。随着一声“凤鸾春恩车到——”，殿前内侍立即列队迎引，前后肃静如礼。

　　轿帘自内挑开，九歌搭着御前总管太监李宁吉的手踏出轿撵。她无声抬眸望向宫门上的牌匾——养心殿，眼中一片澄明。

　　养心殿内，帷帐低垂，烛光摇曳，龙涎香袅袅如昼。

　　九歌随着李宁吉步入殿中时，步履沉稳，心却不似面上那般平静。她的眼睛不曾乱转，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殿中之人——百里煜正倚在塌上，手中握着未合的书卷。

　　九歌盈盈行礼，声音不紧不慢：“妾含露宫采女陆九歌，叩见皇上。”

　　百里煜缓缓放下手中书卷，语气里藏着点不动声色的笑意：“起来吧。”百里煜的目光落在她一身红衣之上。那裙色鲜艳却不俗，仿若深秋时节的枫林初霜，浓得正好。鬓上的杏花琉璃随她站定微晃，像是故意引人注目的轻颤，尾部坠着的金流苏发出细碎声响。

　　百里煜轻笑着打量她：“陆采女打扮得倒是……与白日里祈得祥瑞的样子不同。”

　　九歌微扬唇角，带着一丝羞赧，大胆道：“白日妾是宫里的陆采女，要为了太后娘娘的福寿与国朝的福瑞尽心；夜里就是九歌自己……”

　　“你这话倒是有趣。”百里煜唇角一挑，“那你倒是说说，九歌与陆采女可还有什么不同？”

　　九歌思忖片刻，望着他娇羞一笑，撒娇似的说：“皇上可要看九歌跳舞吗？先前在醉花荫时，可不是人人都能看见妾的舞呢。”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这身衣裳，本就像是为跳舞而穿的。”

　　“是。”九歌抬眸，笑意浅浅，“这舞，本也只为皇上想跳的。”

　　“哦？”皇上笑得更深，打趣道：“那你倒是让朕开开眼。”

　　九歌不答，只盈盈一礼，眉眼如画，步履轻移，退至殿中宽处。她的裙裾缓缓铺开在玉砖之上，绣金的杏花在灯火中微微晃动，仿佛生出火来。九歌只垂眸凝神，静了片刻，然后，一步踏出。

　　舞步起时，她并未大开大合，而是以袖掩面，步步生姿。《折枝》本是艳舞，讲的是春深花谢、折枝惜情，若跳得浓艳则俗，跳得太正则寡。她却在这两者之间，寻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带了一丝不舍，一丝欲语还休的情绪。

　　她起袖回身时，鬓边的琉璃簪轻轻作响，流苏垂动，如风拂花枝。

　　百里煜原本半倚于榻，手中茶盏未饮，此刻却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九歌察觉到了百里煜的兴趣，却并不看他，只在转身、回眸之间，把眼波藏在袖后。

　　舞毕，九歌收步缓缓，垂手低头，轻喘着气，声音柔情似水：“妾献丑了。”她抬起眼睛，望向榻上之人。

　　百里煜盯着她看，目光未移，面上带笑：“你跳舞得比你说话还要会讨人喜欢。”说罢，百里煜站起身，走近两步，拉起九歌的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白日里，你装得多安静，原来到了夜里，是这副模样。”

　　九歌微微仰头与他对视，眼波轻转，唇角扬起，小声道：“妾哪里有装，分明是皇上白日里还不够了解妾……”

　　果然如九歌所料，百里煜不仅不恼，还笑着捏了九歌的脸颊，宠溺道：“你啊，是个爱撒娇的。”

　　语罢，百里煜执着九歌的手，缓缓将她引入内殿。一时旖旎。

　　夜深时，凤鸾春恩车再度停在含露宫前，九歌整装而归。春萍和小簟早候在宫门外，见她回来，忙迎上前左右扶住。

　　九歌眼中仍带着淡淡余光，语气有些疲惫：“回去歇了吧，今夜天凉。”走着回清越阁，九歌对春萍道：“明日一早，你早些进来服侍，千万不要迟了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春萍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