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34、岔路

　　有一日，天色阴沉，风里带着细细的寒意。含露宫院里的枝桠早已光秃，残雪在瓦檐下凝成冰凌，偶有几滴水珠落下，清脆作响。

　　九歌闲来无事，穿了件浅绛色厚袄，抱着手炉往画扇所住的春景轩去。一进门，就见画扇坐在榻上，正剥着一碟糖渍橘瓣，面前的茶碗热气氤氲。

　　九歌笑着唤她：“姐姐倒是惬意。这都年下了，你不急着准备新年的贺节贡礼吗？”

　　画扇抬眼看她，唇角带笑，却慢慢收了手中剥到一半的橘瓣：“宫里新年年年如此，该送的东西早备得差不多了。我倒是心里想着别的事。”

　　画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婉婕妤啊，她有了身子，本该安安稳稳在丹青宫养胎，如今却被迁去绮霞宫，由惠贤妃照看。你也知道，惠贤妃虽位高，性子却张扬跋扈，手段厉害。我平日里和婉姐姐有些交情，我有点担心她。”

　　九歌捧着手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和她交情不错，去看看也好。”九歌心想：毕竟，将婉婕妤迁去绮霞宫之事，虽是皇后向皇上提及，却由自己替皇后出的主意。惠贤妃那般性子，是否真能照顾得妥帖周全？若婉婕妤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岂不是自己间接害了她？

　　想到这里，九歌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便也动了与画扇同去的念头。

　　绮霞宫门前，朱漆宫门在寒光下泛着幽亮，廊檐悬着鎏金铜铃，风过时发出低低的声响。门口两列侍女整齐立着，神情恭谨却带着分寸。

　　正巧惠贤妃不在，九歌二人也省去了一番表面功夫。

　　二人直奔婉婕妤处——绮霞宫东偏殿而去。东偏殿内陈设极尽华丽，檀木案上摆着新鲜的时令果品与精巧的点心，角落里的地龙正热，令空气中带着一丝暖意。婉婕妤半倚在锦榻上，身着浅杏色宽袖褙子，脸色红润，神情安然。

　　令人意外的是，正亲自替她捧药碗喂药的，竟是映雪。映雪手势温柔，语声细细：“婉姐姐趁热喝了，这药加了桂圆红枣，不苦。”

　　见九歌与画扇进来，婉婕妤眉眼一弯，招手道：“快坐，这里暖和得很，不比外头的风冷。”转头又对映雪说，“花妹妹也是辛苦，快坐下同姐妹们一起说说话。”

　　映雪笑着应下，将药盏放在一旁，却并未真的坐近，只在一侧相伴，偶尔添茶递果，举止分寸周到。

　　画扇走上前去，将手炉放在婉婕妤面前，带着几分亲热道：“听说婕妤姐姐搬到绮霞宫，妹妹心里一直惦记着。姐姐和胎儿可安好？”

　　婉婕妤闻言，唇角微弯，缓缓摇头：“多谢妹妹关心，这里一切安好。惠贤妃娘娘待我极厚，赏赐不断，还时常派花妹妹来陪我说话、照顾我，不让宫里冷清。”

　　九歌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唇角带着笑意。她瞧着婉婕妤面色红润，眼里含笑，这番话也不像假话。于是，九歌心底渐渐放心下来：惠贤妃果然如自己所料，关照了婉婕妤。

　　闲聊半晌，到了婉婕妤请平安脉的时辰。婉婕妤笑着让宫人送三人出殿。九歌与画扇一同起身告辞，映雪紧随其后，出了东偏殿，寒意便又裹了上来。

　　正当映雪准备回缦烟阁时，九歌忽然想起之前惠贤妃对映雪的提携，不禁走上前去，开口唤住她：“花妹妹。”

　　映雪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微微欠身：“陆宝林。”

　　九歌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映雪稍显疲惫的面容上：“方才见妹妹亲自照看婉婕妤，真是辛苦了。妹妹在这绮霞宫里，可还好？”

　　映雪微微一怔，似没想到九歌会关心自己，随即低声答道：“好是好的，吃穿用度都不缺，娘娘待自己人一向大方。”

　　九歌一愣，心想：映雪如今已经是惠贤妃的人了吗？这话说的有些不明不白，仿佛之前映雪在惠贤妃那里受的委屈都可以一笔勾销。

　　映雪见九歌不再说话，扯了扯嘴角，“我先前得罪了贤妃娘娘，是娘娘不计前嫌。宝林也不必放在心上。”

　　九歌心头微微一动。惠贤妃素来不是宽厚的人，“不计前嫌”四字，更像是映雪的屈服归顺。她面上仍带着笑意，只轻轻点头：“既然如此，妹妹自要保重。毕竟你我和画扇姐姐是一同入宫的情谊，我也是真心关心你。”

　　映雪抿了抿唇，听到“画扇”二字，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随即低声道：“同入宫是同入宫，可各有各的命数。你看那李才人，如今蒸蒸日上，也没见她还惦记着旧日交情。”说着，映雪的眼神透过九歌身侧，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画扇。

　　九歌闻言，心中微微一沉。画扇的确是三人中位分最高，最得宠爱的。九歌瞧得出映雪话里暗藏的酸意，却又裹着几分无奈。只是映雪投诚惠贤妃，只怕日后于自己就是殊途了。

　　映雪微微施了一礼，转身沿着回廊而去。冬日寒风从殿角卷来，吹动她衣袖飘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