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35、梦里荣华

　　又过月余。正月里，宫中张灯结彩，瑞气盈门。新岁方过，百官拜贺，后宫诸嫔亦各自进香祈福。

　　九歌随从内侍至宝华殿时，殿中香烟袅袅，檀香氤氲。她远远便望见婉婕妤立于佛前，身姿略显憔悴，手中佛珠转动甚急。

　　九歌上前行礼，低声道：“婕妤姐姐也来上香？”

　　婉婕妤转眸，眼底带着几分倦意，却仍含笑答：“新岁求安，亦为腹中孩儿讨一分平安。”话至一半，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敛，掩不住心中的不安。

　　九歌心下微动，复又问：“婕妤姐姐身子可还安稳？妹妹瞧着，比前个月在绮霞宫倒是有些倦色，想是年节里累着了？”

　　婉婕妤指尖微紧，低声叹道：“妹妹好眼力。我近来脉象浮动，太医皆言须静养，小心为上。只是……我夜夜惊醒，总怕不保。”她说着，手掌轻覆在小腹上，神色难掩惶然。

　　九歌微微上前一步，语声柔和：“婕妤姐姐莫要过虑，宫中佛殿庄严，香火不绝，早晚必能护佑姐姐母子平安。”

　　婉婕妤怔了怔，抬眼望她，苦笑道：“话虽如此，然太医日日叮嘱静养，我却总梦见噩兆……若能得高僧讲法开释，我便也安了。”

　　九歌听得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顺势道：“此话极是。若能请佛门大师入宫，既可为皇嗣祈福，亦能镇安后宫众心。来日婕妤姐姐便能安心静养，不必再忧。”

　　望着婉婕妤有些希冀的神色，九歌心底却泛起波澜——若能请得高僧入宫，驻在宝华殿，与青白论经解惑，岂不是她的一份慰藉？不知为何，九歌总是会想到青白，许是先前青白帮了自己太多，自己总想替她做些什么。

　　午后，趁着日光和暖，九歌前去立政殿拜见百里煜。

　　百里煜正倚在榻上翻阅折子，见九歌进来，抬眼一笑：“你怎么来了？”

　　九歌盈盈一礼，眉眼含笑，轻声道：“妾在宝华殿遇见婉婕妤，婕妤姐姐因胎像不稳，日日忧心，连梦里都不得安宁。妾想着，这样忧惧对龙嗣也不好……”她说着，忽然俏皮一笑，轻轻走近两步，“皇上，若能请得佛门大师入宫，不是更好么？既能为皇嗣祈福，也能为您添一份福泽呢。”

　　百里煜看着她半真半假的娇态，心里忍不住发笑，伸手将她拉到身侧坐下：“你啊，偏会替人说话。旁人只顾自己得宠，你倒惦记起婉婕妤来了。”

　　九歌顺势依偎过去，仰起脸，眨着眼睛笑：“皇上若笑妾多嘴，便当妾胡闹一场。可若真请得高僧入宫，婕妤姐姐心安，皇嗣安康，岂不也是一桩美事？”九歌语声娇柔，尾音轻轻拖着，仿佛带了几分小撒娇。

　　百里煜摇头，笑骂一句：“你竟能劝得朕也觉得该办。”他略一沉吟，“只是……外男入宫未免有些繁琐。”

　　正当百里煜犹豫之际，九歌想出了更好的法子，“皇上若是觉得外人入宝华殿不妥，不如让青白大师出宫，与众大师在京中寺庙替婕妤姐姐和孩儿祈福。祈福之事本是心意，不拘在不在宫里。”

　　百里煜顿时一挥手，有茅塞顿开之感，朝着九歌笑道：“你是个机灵的。”随后，他吩咐道：“李宁吉，着人拟旨，在京城择寺修缮，另遣人往外请得佛学高僧入京。”百里煜稍一停顿，又道：“明日，去宝华殿告诉青白大师，待到京中安排得当，便出宫去京里的庙宇，为婕妤与皇家祈福。”

　　九歌听得，眼底倏然一亮，却忙低下头去，掩饰喜意，只柔声应道：“皇上仁德，妾拜服。”

　　李宁吉领命，正欲离去，又躬身提醒道：“皇上，到了晚膳的时辰了。”

　　百里煜望着九歌，低声笑道，“你今夜便不要回去了，随朕一道用膳。”

　　九歌心中一颤，却抬眸巧笑：“能陪着皇上，便是妾的福分。”

　　晚膳时分，九歌亲手替百里煜布菜，笑语轻盈，举止间自有一股明媚灵动。

　　百里煜抬眼看着她，“这鱼羹味淡，怕是难得你口。”他忽道，示意内侍撤去。

　　九歌忙笑着劝：“皇上口味要紧，妾吃什么都随意。”说罢，低声又作俏皮状，添一句：“只要能陪着皇上，妾用什么都有滋味。”

　　百里煜被她这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揽她入怀，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偏会哄人。”

　　九歌仰脸眨眼，俏皮道：“妾是说真心话呢。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妾可不敢。”

　　百里煜饮了口酒，目光微微一凝，忽而道：“九歌，朕原先只觉母后素来勤俭，不喜奢华，偏要从宫外寻些女子入宫。朕心下未必以为妥，毕竟世族出身的女儿更合礼数。可自从见了你，朕便觉得你活泼伶俐，又会讨朕欢心。朕便也觉着母后这安排不错了。”

　　九歌心口微微一颤。她本知帝王之言多半是转瞬即逝的欢喜，可听在此刻，仍像一股暖流淌过心底。她垂下眼，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心头忽然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若真能一直这样被他偏爱着，会不会……也不算坏？

　　百里煜见她面上娇笑含羞，心下愈加欢喜。举杯饮尽，朗声道：“来人——宣旨！宝林陆氏温顺明媚，聪慧伶俐，深得朕心，今晋为才人，赐封号丽！”

　　九歌怔在原地，心中恍惚：这份恩宠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她忙伏身下拜，声音微颤：“妾……多谢皇上隆恩！”

　　九歌又转念一想，她心里忽然一阵发凉。“丽”者，美貌也。宠她者，宠她这一副容色。她忽然想起入宫前在醉花荫翻过的旧戏本——《西宫秋怨》。剧中那位曾得圣宠的赵丽姬，因一场病容颜憔悴，旋即被打入冷院，终身不得复出。书中唱词至今犹在耳边：“花开一朝易，花落几人怜。”

　　念及此，九歌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敛，心底渐渐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