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44、新岁

　　相安无事过了数月，画扇日日在长春殿里悉心养着，足不出户，也鲜少见人。

　　皇城里迎来了最隆重的日子，正月初一。

　　这元旦宫宴设在千华殿，这座殿宇本就高阔宽敞，正月间更是张灯结彩。檐角悬挂了千枝彩灯，琉璃宫灯一盏接一盏，连成金龙般的火光长龙，自殿外蜿蜒入内。殿内柱上缠绕着朱红绫罗，顶梁之上悬有琉璃金球，灯火辉映之下，宛若白昼。殿心铺设着雕刻祥瑞的金漆大席，香炉中氤氲紫烟，混合着檀香与新鲜果品的甜香，令殿中氛围愈显隆重。

　　太后在上首正襟危坐着，她一袭深紫绣金团寿凤袍，鬓发间簪着明珠累累，神色端庄肃穆。皇后的位置在太后右侧，披着厚重的白狐裘，因着入冬身子不好，仍面色微苍，偶尔因寒气而轻咳。与之相对，惠贤妃身着绛红凤纹宫裙，神采熠熠，笑声流转间，满殿的视线几乎都落在她身上。她以主宴之姿，扬声请众人落座，殿内顿时歌舞齐鸣，锣鼓交错。

　　九歌随众妃嫔入席时，心中不觉一紧。灯火辉煌中，她一眼望见靖王侧妃白栀，被人小心搀扶而来。白栀着水色长袍，腹中已怀六个月身孕，步履缓慢，却仍气度安然。目光与白栀相接，白栀微微颔首，笑意温柔而熟悉。

　　待到一众宗室王妃和诰命夫人入席时，随着一声声太监的通报，珠翠罗帏络绎而入。她们本应先行参贺皇后，却因皇后身子虚弱，姿态淡然，不免多有敷衍。待到转身向惠贤妃行礼时，却皆满面堆笑，或奉上锦缎，或奉上瑞兽玉饰，言语之间极尽恭维。

　　一时之间，满殿目光都聚在她身上。那些宗室女眷们也心照不宣，纷纷以她为中心寒暄攀附，殿内彩灯火光摇曳，映得她仿佛真成了母仪之尊。

　　皇后依旧端坐上首，面色雪白如纸，只偶尔轻抬眼帘，似是全然不以为意；反倒是太后看见这场面，不禁微蹙眉心，不再看向惠贤妃。

　　鼓乐震天，舞伎鱼贯而入，千华殿内渐渐热闹起来。朱红高柱间的宫灯摇曳，映得满殿如昼。

　　惠贤妃着绛红凤纹宫裙，眉眼生辉，举身而起，手持金樽，步伐轻缓而妩媚地走到御案前。她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悦耳：“今岁新正，万象更新。臣妾谨以此酒，愿陛下龙体康健，江山万世。”

　　殿中鸦雀无声，唯余歌舞停顿。百里煜见她盛装丽姿，心情更添几分畅快，亲自伸手接过酒樽，与她共饮一口，笑声朗朗。殿中众人随即齐声称贺，掌声与笑声如潮水涌动。

　　就在这一片喜乐声中，百里煜放下酒樽，目光扫过殿中众妃，声音浑厚：“李婕妤素来恭谨，近又怀有龙嗣。此诚宫闱之喜，实乃社稷之福。今日正逢新岁，朕心甚慰，特晋其为充容，以彰宠荣。”

　　画扇仓皇起身，泪光盈盈，伏地而拜，声音颤抖：“臣妾谨谢圣恩。”

　　闻得这话，惠贤妃的手指紧攥帕角，指节泛白，面上笑意却僵冷如冰，却仍撑着体面，“先恭喜充容妹妹了。待到妹妹诞下皇嗣，福气还在后头呢。”

　　九歌闻言心头一滞，觉得刺耳。这样的时节，本该是皇帝与皇后并肩训诲众人，昭显正宫威仪，哪里轮得到惠贤妃越俎代庖。

　　九歌悄悄抬眼，望向皇后。只见皇后正端坐在上首，神色淡淡，面色因寒气而更显苍白，却不曾开口。她只是缓缓抬起茶盏，指尖微颤，轻轻呷了一口，似是将方才惠贤妃的话置若未闻。

　　宴席渐散，乐声与人声逐渐远去，千华殿内的灯火亦随之黯淡。九歌随着众人退下，却始终回首望了一眼白栀。

　　白栀被靖王府的婢女搀扶着，身姿轻缓，腹中六个月的身孕让她走得愈发稳重而迟缓。殿门口寒风拂来，她微微缩了缩肩，恰好与九歌目光相接。

　　九歌心头一动，唇边泛起笑意，上前一步，低声道：“白栀，今日难得入宫，不若到我清越阁坐坐，可好？”

　　白栀愣了愣，旋即轻笑：“好。”

　　清越阁中，灯火柔和，窗外一树梅影斜横。宫婢奉上热汤与温果，驱散了夜寒。

　　九歌亲自将一盏热汤端到白栀手边，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目光柔和，却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披肩：“白栀，说句体己话，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如今，你竟要做母亲了……”说着，九歌的泪忍不住的流。

　　白栀怔了怔，见九歌眼中泪意盈盈，也不由红了眼眶，哇地一声哭出来，“九歌姐姐——”待到白栀整理了心情，再次开口，“去年中秋家宴，你同我说小心王妃，我尚不以为意。如今自我有了身子，王妃待我便不太友善，有时……还会出言羞辱我的出身。”

　　九歌听罢，轻轻替她按住肩头，语气温婉却郑重：“白栀，你要好生护住自己与孩子。记住——你是靖王的侧妃，不是任人轻辱的女子。无论如何，你要保住孩子安然降生。”

　　白栀眼中泪光浮动，低声应道：“嗯。我定会护住我和孩子，王爷也说，他会护住我……”

　　九歌听着，心里默默生出些疑心：同样出身皇家，靖王真能这般重情义？然而望着白栀清澈的眼眸，九歌心里又涌起一丝希冀。她暗暗祈愿：若天下真有几分真情，愿那份真情能落在白栀身上，愿靖王真能护她周全，让她和腹中的孩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