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43、风雨欲来

　　自画扇有孕后，长盈宫一时风头无两。殿前殿后灯火辉映，来往宫婢络绎不绝。太医按例三日一诊，御膳房每日送来滋补汤羹，连太后也时常派人来慰问。

　　这日，九歌来长春殿瞧画扇，路过轩窗处，正见画扇与楚美人同坐。案上茶汤冒着白雾，空气里却似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楚美人衣饰明丽，端坐在侧，唇角带着笑，却并不掩锋芒。她半转身，对画扇道：“姐姐近来得宠，真是艳羡人心。只是……不过一月之间，便迁入正殿，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画扇神色淡定，温声回道：“皇上念我身子不便，才赐居正殿，免得奔波。妹妹多虑了。”

　　楚美人轻笑，抬眸瞥了一眼画扇，眼神中竟隐隐带着几分不屑：“姐姐果真好福气。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姐姐只凭一身胎息，便得了。”

　　九歌见状，尚未进去，只把上好的人参、灵芝等给了画扇身边的宫女，转身绕往小厨房。此处与正殿相隔一条回廊，夜里炉火正旺，汤药香气氤氲。几名小宫女忙前忙后，见九歌至，皆慌忙屈膝请安。

　　九歌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炉上那口药锅，轻声问：“这是为谁煎的？”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答：“回娘娘，是为婕妤娘子的安胎汤。太医吩咐每日必饮，不敢稍有怠慢。”

　　九歌点点头，又不动声色地问：“婕妤近来身子可还安稳？”

　　那小宫女看了看左右，才小心低声道：“娘子气色倒是好，只是……常觉乏力，夜里难眠。太医说属常理，叫奴婢们照料周全便是。”

　　九歌闻言，心口微微一紧。她抬眼望向那一盏正翻腾的汤药，炉火噼啪作响，氤氲的白雾中，透着一丝清苦的气息。

　　“这药好生看着，”九歌淡淡吩咐，转身欲走，语声却带了几分正色，“若有半点差池，我定要问你们的罪。”

　　小宫女们忙不迭叩头称是。

　　九歌回到长春殿时，正殿已渐静。她远远看见楚美人从偏殿出来，姿态雍容，步履间带着几分倨傲。两人目光只在廊下短短一触，楚美人便含笑一礼，笑意里却带着自矜，随即扬袖离开。

　　九歌心下微沉，却未作声，只径自入了殿。

　　画扇正倚在榻上，神色疲惫。九歌轻声走近，坐到她身侧，柔声问：“方才在小厨房听说，你近来夜里难眠，可是真的？”

　　画扇神色一僵，手指缓缓收紧，半晌才勉强一笑：“不过些许小事，不碍。”

　　话音未落，她的贴身侍女芝兰却忍不住低声道：“娘子何必瞒着丽美人？奴婢分明听见，楚美人时常在咱们宫里说些风凉话——什么‘只是仗着身孕得势’，什么‘宠不过是一时’……娘娘心里自然放不下，所以才夜夜难安。”

　　九歌一愣，目光转向画扇。

　　画扇神情微变，似是被人揭穿心事，唇角扯了扯。

　　九歌看着她眼底那抹克制与无奈，心头微微一疼，“姐姐怎么还要瞒我？楚美人的性子，我也不是头一日知道。不用芝兰说，我也猜得到，她定是不服气。只是如今姐姐是婕妤，又有身孕，她怎么如此不知收敛？”

　　画扇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缓缓道：“那日我用过药汤，她过来‘探望’，言语间却道，‘婕妤位分虽高，却只是因有身子，若无此胎，不过与我并肩罢了。’我听在耳中，已觉得刺骨。再忍不住，便当场喝止她，说她放肆，欲罚她抄写女诫，以警规矩。”

　　九歌心头一紧：“她竟敢说这种话？”

　　画扇点了点头，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谁知她却笑而不惧，反倒抬出惠贤妃的名头，说自己不过‘一心谨守宫规，受惠贤妃娘娘教诲’，还问我，‘婕妤若要治罪，是否也要问过主子的意思？’”

　　说到这里，画扇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浮起一丝无奈与隐忍：“我本想坚持，但那一刻……却终究收了口。与其争执，只会自损声名。太后和皇上方才厚待于我，若传出与人争锋的口舌，便正中旁人下怀。”

　　九歌听罢，心里一阵酸涩。她清楚画扇并非懦弱，而是有心顾全大局。可楚美人高傲自恃，背后又有惠贤妃撑腰，这一场退让，未必能换来清静。九歌担心道：“姐姐如此，楚美人未必肯就此姑息呀。”

　　九歌话音方落，殿外又有动静。绮霞宫的掌事姑姑段姑姑引着几名宫人进来，手中捧着精致描金的食盒，皆是上好人参、燕窝、鹿茸之属。

　　“这是惠贤妃娘娘吩咐送给婕妤娘子的补品，”段姑姑笑容满面，恭声道，“说是婕妤娘子身子金贵，该好生调养，还特意请了御膳房连夜制了药膳。”

　　随行的还有太医院院正齐仲和。齐仲和上前拱手，语气恭谨：“微臣方才已细看过，皆是养胎之上品，不伤分毫。若能按例服用，自是有益母子。”

　　画扇连忙起身致谢：“还请姑姑转达，多谢贤妃娘娘厚爱。”

　　九歌立在一旁，心里不由得起疑：这惠贤妃怎么平白无故关心起画扇的胎？先前婉充仪的胎，若非皇帝旨意由她照顾，也没见她如此关照过。

　　段姑姑脸上倒是挂着不深不浅的笑，“这是贤妃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婕妤娘子日日服用才好。”说罢，她便带着一众人告退。

　　待到众人离开，九歌附在画扇耳侧，轻声道：“姐姐，惠贤妃此举……若说是真心关照，我总是不信；可若说是别的居心……我却不知道她为何送这些。”

　　画扇的面色也有些不安，略略思索后，“毕竟是齐太医看过，说无妨，那应该是好的……罢了，我只管小心一切吃食起居，任何东西的都让太医瞧了再用，纵是她存了什么心思，我小心防着就是了。”

　　九歌轻轻握住画扇的手，轻拍表示安慰，又关心道：“如今，是哪位太医关照姐姐的胎？若请他来看看，更是一层保险。”

　　画扇点点头，吩咐道：“芝兰，去请裴太医。”后对九歌说：“我想着在宫里，总要有些自己的人才好。这位裴太医裴赞是今年刚进太医院的，背景干净。我瞧着合眼缘，人也老实，便常常用他。”

　　不多时，芝兰引着裴太医进来。

　　裴赞年不过三十，身形清瘦，青色官服穿得规规矩矩，额角隐约挂着些紧张的汗。他低头恭谨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微臣裴赞，参见两位娘子。”

　　画扇见他进来，神情松了几分，柔声道：“裴太医，我得的这些补品与药膳，可有问题？”

　　裴赞细细察看了一番，又舀起一小勺药膳品尝，“回婕妤娘子，这些补品与药膳皆属温和，与身体有益。”

　　听见这话，画扇放松下来，与九歌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