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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香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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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太后召见了靖王妃,不过几日,颐宁宫便传出懿旨:靖王侧妃所出小世子,年幼体弱,着由王妃抚养,以正名分。此旨一出,靖王府顿时沸沸扬扬,府中上下无人不知陆侧妃日夜哭闹,哀求王爷入宫求太后收回成命。
靖王向来疼爱侧妃,人尽皆知,竟入宫求过太后。奈何太后重视宫规,不肯松口,靖王也无可奈何。
此事一出,流言纷乱:靖王府后院暗生嫌隙,侧妃得宠,正妃受压。也正在这时,已经是六月盛夏,到了李充容临盆的日子。
夏日的雨夜,乌云沉沉压着宫檐,闷雷滚动。
九歌正坐在灯下,心头还惦记着靖王府的流言,忽听外面急急脚步,小簟掀帘进来,慌慌张张地道:“美人娘子,长盈宫传话,充容娘娘不好了!”
九歌猛地站起身来,连披风都未来得及换上,提着裙摆便往长盈宫奔去。外头雨势密集,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白沫,风吹得殿角风铃乱响,她的鬓发很快被雨水打湿,沿着颈侧滑落。
长盈宫里灯火通明,几乎照亮整个回廊。九歌一到,就见芝兰在殿门外来回踱步,面色紧张,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来:“丽美人来了!娘娘疼得厉害,稳婆们都在里头伺候。”
九歌抿紧唇,快步上前,停在门槛前望去,只见产房的帘幕垂得死紧,里面不见动静,只有偶尔传出的压抑呻吟声,让人心口一紧。她低声问:“太医可在?”
“在呢,早就候着。”芝兰压低嗓音,带了几分哽咽,“只是……只是娘娘肚子大得很,这一日里疼得死去活来,胎还是不落。”
九歌心头一紧,压下慌乱,对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春萍,沉声道:“快去请皇上和皇后!就说充容娘娘难产,请两位主子示下。”又拉住芝兰的手:“你进去陪着,无论姐姐有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来回话。”
芝兰应声,进了产房。九歌目光紧紧追着那层厚重的帘幕,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九歌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找太医。正巧裴赞站在廊下避雨,面色紧张,衣襟已经被汗水打湿。“裴太医,”九歌快步走到他面前,焦急道:“充容娘娘到底什么情况?怎的拖到此时还未落胎?”
裴赞抬眼看她,神色里透着诚惶:“回丽美人话,娘娘胎儿实在太大,产道迟迟不开。微臣已试过催产之法,可娘娘气力消耗得快,若再拖延,恐……”他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住,面色更白了几分。
九歌心口一沉,心里已如擂鼓:“你是娘娘信任的人,务必要保她母子平安啊。你可还有无别的法子?”
裴赞抿紧唇,额上细汗滚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极快地稳住情绪:“微臣已试过催生之汤,现下……只怕还要请稳婆上手催产。”
屋外雷声轰然,照得整个长盈宫雪白一片。九歌立在雨气和灯火交织的廊下,心口跳得厉害,几乎要冲破胸膛。
九歌正要回到外殿,忽听得廊外脚步急促,雨雾里传来宫人尖细的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九歌忙迎上前,只见沈清披着半湿的鹭羽披风,面色苍白,神色里满是忧急:“情况如何?”
九歌福身请安,急声回道:“姐姐疼了一日,胎仍不落,气力消耗得快。”
沈清听罢,几乎是失了仪度地上前一步:“快去请齐太医!本宫要亲眼看着,不能出半点闪失。”
见皇后如此焦急,九歌反倒镇定下来,低声下拜道:“皇后娘娘莫急,妾扶娘娘去正殿等候消息吧。”
沈清一怔,缓了口气,终于颔首:“也好,本宫就在此守着。”
九歌扶着她往正殿去,吩咐宫女铺好坐垫、添上热茶。外头雷声滚滚,殿内灯烛摇曳,衬得气氛越发凝重。
不多时,婉充仪也赶到,身上带着未干的雨气,见到九歌就红了眼:“我一听说画扇不好,便急忙赶来。她怎么了?”
九歌只得把画扇的情况又细细说了一遍。
婉充仪已然落下泪来,攥着帕子低声道:“这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我生昭宁,尚且幸运。画扇妹妹这般拖延……”
九歌正扶着婉充仪坐下安慰,忽听外头喧哗声起,一个小太监飞也似地跑进正殿,伏地高声道:“皇上驾到——”
殿中众人齐齐起身。九歌忙跪下行礼,只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百里煜披着雨色未干的玄色朝衣,疾步踏进正殿,身后还跟着一身红衣的惠贤妃。
沈清忙迎上前,失了平日的从容:“皇上,李充容已疼了一日,胎仍不落,臣妾已请了齐太医入内。”
百里煜神色一沉,目光扫过众人,面色阴沉。
惠贤妃上前半步,轻声道:“皇上,充容妹妹吉人天相,若能挺过此关,定要好好抚恤。”
百里煜抿唇未答,只沉声吩咐:“传朕的旨意,无论如何,李充容母子务必保全。”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人疾步入殿,是太医齐仲和,衣襟沾着雨水,气还没喘匀便躬身请安:“微臣已看了充容娘娘,胎位虽正,产程过长,需立刻助产,否则恐母子皆危。”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沈清眼圈泛红,扶着案几才稳住身子。婉充仪捏着帕子泪如雨下,九歌则攥紧衣袖,指节泛白,却强迫自己冷静。
百里煜闭了闭眼,猛地一挥袖:“照齐太医说的办吧!”
殿中人心悬着,连烛火都似乎抖得厉害。忽然,产房帘幕后传来急促的呼声:“请院正入内——娘娘气息急促!”
齐仲再不迟疑,提起药箱快步入内,帘幕一掀,热气和药香涌了出来,隐约还能听见画扇痛苦的低哼声。
惠贤妃轻轻皱眉,转开脸去不看。
片刻后,帘幕里传来稳婆压低的喝声:“娘娘,加把劲!再忍一忍!”随后又有物件碰撞的声响。
正说着,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紧接着就是婴儿的啼哭声,尖而亮,在寂静的雨夜中直冲云霄。
殿内众人同时一震,沈清忍不住失声:“生了?”
帘幕掀开,一个抱着襁褓的稳婆喜极而泣:“恭贺皇上,恭贺皇后娘娘,三皇子平安落地!”
殿内一片哗然,百里煜满意地笑道:“果然,天佑我朝啊!赏!”
然而还未来得及欢喜,另一名宫女跌跌撞撞追出,跪倒在地,哭声哽咽:“充容娘娘……娘娘气息微弱,恐怕……”
殿里人声嘈杂,九歌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丽美人——”婉充仪哽咽着拉住她的袖子,还未来得及多说,九歌已猛地甩开手,快步冲向那道帘幕。
可九歌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心口像被火烧一样,跪也顾不得跪,硬是掀开帘幕冲了进去。
产房里药香、湿热、血腥味混成一片。画扇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听见婴儿啼哭,才放下了心。
九歌扑到床前,握住她已经冰凉的手,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姐姐,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画扇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眼睫微微颤动,费力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九歌……你来了……”
九歌俯身,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我来了,你撑一撑,三皇子已经平安落地,你要亲眼看看他……”
画扇眼角滑下一滴泪,嗓音沙哑:“听见了……他哭得……好响……九歌,你替我抱抱他,替我……好好教他长大……”话音微弱得几乎散在空气里,最后化作一口细细的气息。
九歌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视线,颤抖着回答:“好,我答应你。”
画扇嘴角还带着浅笑,像终于安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九歌心口猛地一抽,泪水簌簌落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