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70、良宵

　　合欢宫里午后静悄悄，九歌接过幼悟递来的佛珠时，她深知这是青白平日的随身之物，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摩挲着那串檀木珠，将它绕在腕上，仿佛青白就在身侧，静静看着她。

　　当夜，宫中一切如常，不远处的荷塘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蛙声。九歌翻身许久，才缓缓合上眼。

　　不知何时，殿门轻轻一响，春萍快步进来，神色带了几分难掩的喜意：“娘娘，皇上下旨——准许您出宫一日散心。”

　　九歌一愣，恍然坐起身来。她从未听说过宫中妃嫔能轻易出宫，更别提自己这般出身的人，怎会得此殊荣？“皇上真说……可以？”她低声问。

　　春萍郑重点头：“是的，娘娘。”

　　九歌心头怦然，半信半疑中竟也生出几分雀跃。

　　她立刻换了最素净的衣裳，乘车出了宫门。京城初夏的风带着花香，街道已渐渐热闹起来。轿帘轻掀的一瞬，她便看见前方桥畔，有一袭素白僧衣的人影安静伫立。

　　青白就站在那里，眉目依旧澄澈温静，仿佛从未离开过。

　　九歌下轿的脚步带了颤意，几乎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青白……”

　　青白闻声转过头来，眼底浮起一丝浅笑，抬手接住她快步伸来的手：“我听闻了圣上的旨意，特意在此处等你。”

　　九歌心头骤然松了一口气，唇边不觉漾起笑意。

　　京城的午时已到，街市最是热闹。两人并肩行过长街，沿途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孩子提着串串晶莹的红果，跑过时笑声清脆；茶肆门口，评书先生正拍案讲三国，听众拍腿叫好。

　　九歌好奇心起，拉了拉青白的袖子：“我们去听一会儿罢。”

　　青白略略犹豫，却还是随她进了茶肆。九歌端坐在下首，听着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空城计”，一会儿捂唇偷笑，一会儿紧张得攥住青白的手。青白看着她，唇角不自觉也柔和下来。

　　出了茶肆，街角飘来一阵桂花糕香气。九歌眼睛亮了，停下脚步：“青白，我记得小时候，醉花荫外头的长街，常有人买这种点心。”说着，她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恍惚：“那阵糯米和桂花的甜香，馋得我不行。妈妈偶尔会给我们买了，当作辛苦学艺的嘉奖……”

　　青白看她一眼，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抬手递了几枚铜钱，买下一碟。九歌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脸颊微鼓，笑得眉眼弯弯：“还是这味道。”她又小心地夹起一块，递到青白唇边，“你也尝尝。”

　　青白一怔，仿佛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却终究还是低头咬下，淡淡道：“嗯，的确甜。”

　　午后，二人又走过石桥，看见桥下孩童扑蝶，岸边画师支着画架作画。九歌停下脚步，看着满城生机，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久违的自由感。她轻声道：“若能日日如此，不知多好。”

　　青白望着她，神色安静：“若你真想，总有一日能有。”

　　一转眼，天色已晚。白日里逛过街市、吃过小食，喧闹渐渐散去，夜色却温柔如水。

　　她们并肩走过一条繁华长街，只见灯火连绵，酒肆里歌声婉转，彩灯高挂。街角正好传来丝竹声，一群舞伎随鼓点旋转，袖影翻飞，引得行人驻足喝彩。

　　九歌远远望见“醉花荫”的金字牌匾在灯下熠熠生辉，心头一震。那曾是她的旧地，如今依旧热闹非常：笑声、酒声、丝弦声交织，大抵和当年初见青白时的景象是相似的。

　　她忽然转身，望向青白，眼底有笑意，却也带着些莫名的勇气，“青白，不知我能否靠一支舞，再博你一个回眸？”

　　青白一愣，尚未答话，九歌已轻轻解开披帛，赤足踏在青石之上。夜风送来阵阵花香，她随鼓点轻摇，身姿婉转，长袖翻飞，在灯影中宛如一抹流光。行人不敢上前，只远远观望，谁都不忍惊扰。

　　九歌的眼神却始终追随着青白，带着笑意，带着试探

　　青白静静看着她，指尖拂过腕上的佛珠，眼底泛起一丝柔意。

　　九歌舞毕，衣袖缓缓落下，轻轻喘息，却笑着走到青白身前，低声问：“好看吗？”

　　青白目光凝在她脸上，久久未移，唇角极轻地勾起：“好看。”

　　二人回到大觉寺的厢房，内饰清简素雅，烛火摇曳，木窗半掩，风过竹影婆娑。九歌同青白并肩坐在榻前，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九歌低下头，轻轻抚过青白袖口的僧衣，眼神微微发颤，似笑非笑：“你总是这样冷静……可我，总想靠近些。”

　　青白垂眸望着她，指尖停顿片刻，才缓缓覆上九歌的手，声音低沉而克制：“你不该……”渐渐地，她声音低下去。

　　烛火噼啪一声，照亮二人相依的身影。九歌心口骤然一紧，却仍旧缓缓倚了过去，侧身靠在青白肩头。她的发丝扫过青白颈侧，带着淡淡的香气。

　　两人静静靠着，谁都没再说话。榻上的锦被被风吹起一角，轻轻落下，把两人的影子融在了一处，像是随时会越过某条界限。

　　不知何时，榻上烛火已熄，只余下月光斜斜洒入。九歌半倚在青白怀中，呼吸绵长，眼神渐渐模糊。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开口，只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

　　……

　　“娘娘，娘娘，该起身了。”

　　九歌猛地睁开眼。入目仍是熟悉的云昭殿，轻纱帷幔垂落，案上香炉氤氲袅袅。春萍正掀着帘子走进来，怀里端着一方折叠整齐的衣裳。

　　九歌怔了怔，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尚未从梦里醒透。她抬手下意识摸向颈侧——手指触到腕上冰凉而坚硬的一串佛珠。

　　正是昨日青白托幼悟送来的檀木佛珠。

　　九歌指尖紧紧握住它，心底翻涌的暖意与酸涩一并涌上来。半晌，她低声喃喃：“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里那些场景——寺中的烛影、榻上的低语……太过鲜明，鲜明得仿佛真切发生过。她从未在现实中与青白靠得那么近，更不曾在夜色中听见她那样低缓的呼吸声。

　　九歌抬手掩住唇角，心头一阵羞赧，脸颊一点点泛起薄红，却又忍不住在心底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