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缘》而而而已

69、寄心

　　宝华殿内，晨钟初歇，烟云袅袅升起，檀香气氤氲不散。青白一如往常，指尖拂过案上的经卷，淡声吩咐侍奉的幼悟：“洒扫要干净，香炉要再添半柱檀香。”说罢，她正准备为素白分派每日诵经的职事。

　　殿外忽传来崔珑老成持重的嗓音：“太后口谕，请宝华殿大师与素白法师，移步颐宁宫。”

　　青白看了素白一眼，二人整好衣钵，随崔珑一同前去。

　　颐宁宫殿宇深沉，青白行到门口，先伏身行礼。崔珑低声道：“皇上正陪太后说话，两位大师请先到偏殿稍候。”

　　青白与素白随内侍进入偏殿，案上早备了茶点，宫女们垂手伺候。

　　青白向素白使了个眼色：“趁着陛下在正殿陪太后娘娘，我去小佛堂看一看香火，你在此处，静候太后娘娘吩咐。”

　　素白连忙低头应下，“是，师姐。”

　　青白转身往小佛堂去，走过长廊时，正殿门扉半掩，殿内传来的话语清晰落在耳畔。她脚步一顿，原本要绕过去，佛珠却在掌心微微收紧。

　　太后温缓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徐徐传来：“皇帝，郁氏一族已然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贵妃可不是个宽厚的人，往后你自己看着敲打些，莫要再像先前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殿中一时静了静，百里煜低声应道：“母后说得是。儿臣已经罚了她禁足，不会再纵她任性。”

　　太后似是有些肯定，语气稍缓：“这也是为什么，哀家吩咐，只选良家民女、或是身家清白的卖艺歌姬入宫，这样既无外戚勾连，也不会成前朝掣肘。后宫的事，你不必太上心，宠谁冷谁，是是非非，你随意处置便是。只要——后宫风平浪静。”

　　百里煜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含着一丝疲意：“母后放心，儿臣心里自有分寸。”

　　青白立在偏殿外，静静听着殿内的对话，神色未见波澜，拂尘垂在身侧，像是雕塑般不动。

　　太后的话说到这里，青白心头却渐渐明了：原来太后与皇帝根本不把后宫这些暗涌放在眼里，她和九歌这些小心思、小手段，只要不掀起大乱，他们甚至懒得追究。

　　她垂下眼，心里一丝紧绷的弦缓缓松开。九歌能在宝华殿设法事，能在绮霞宫外引起流言，并非因谁眷顾，只是因为皇帝早已对郁家、郁贵妃心生嫌隙，她们不过是推了一把罢了。

　　殿内一时静默，只有茶盏轻轻放下的声音。片刻后，太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叹息：“哀家只盼后宫无争，莫要扰乱前朝与圣心。咱们都还记得，当年吴氏一手遮天的光景，且不说她欺压皇后，连你我都要顾念吴家的拥立之功，不得动她。”

　　百里煜的声音随之响起，低沉却带着隐隐冷意：“吴氏已死，朕也绝不会容许再一个吴氏一族出现。”

　　太后轻轻应了一声，像是宽慰：“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只可怜了皇后她是个好孩子，她失了皇子与公主，性子又温和，这些年也算苦了她。”

　　听到这里，青白不敢过多停留，快步去了小佛堂。殿外松影婆娑，晨光从花棂窗筛落一地斑驳，她俯身拂去供案上的香灰，又细细整好香盏、净水与檀炉，动作一丝不苟。

　　然而心底却并不平静。方才听得太后与皇帝的对话，她已明白，如今后宫风向已变，郁贵妃再无昔日的威势。

　　她手指停在木鱼旁，默默叹了一口气：宫中女子，若有家室，皇帝尚且看在母家的面子上，不敢轻易动她们。若是无根无系，便如浮萍随水，全靠圣心起落。九歌……她走到今日，实在不易。

　　青白将香案摆好，正端坐一旁默诵经文，便听得外头传来崔珑的声音：“大师，太后娘娘来了。”

　　青白连忙起身迎出殿门，合十行礼。只见太后缓步而来，手持念珠，神色安然，身后素白小步随行，眉目间带着几分紧张。

　　太后目光扫过整洁的佛堂，微微颔首：“哀家一向放心青白。今日也让这小法师伺候哀家一回，看看她是否可堪用。”

　　青白恭声应下：“是。”

　　太后抬手示意二人入内，亲自坐到蒲团上，素白依言跪坐在侧，为太后拈香。青白则敲木鱼引偈，声音沉缓而稳，檀香氤氲，佛堂内气息清净，连素白局促的心跳声都仿佛被安抚下来。

　　青白眼角余光落在素白身上，见她手指虽略颤，却未曾出错，心头稍稍安定：若今日能得太后满意，往后常召她来颐宁宫伺候礼佛，也算是她的幸事。

　　太后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佛堂内檀香缭绕，素白跪在蒲团上，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拈香。第一次献香，她指尖微颤，但很快稳住，举止恭谨而不失柔和，恰到好处地送到香炉前。

　　青白敲着木鱼，目光不动声色，却一直落在素白身上。看见她第二次添香时动作已然熟练，连点烛、添油都做得细致妥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后垂眸合十，诵完最后一声佛号，缓缓睁开眼。她看了素白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缓缓道：“看着年轻，倒是个稳重的。青白，以后你在宝华殿的差事，她可代你一二。”

　　素白忙俯身行大礼：“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捻了捻手中念珠，转向青白：“三日后，明觉大师入京，皇帝会下旨要你出宫亲迎。此处佛堂的香火，便由素白暂管吧。”

　　青白垂首，神色澹然，心里却泛起一丝波澜，双手合十应道：“贫尼遵旨。”

　　回到宝华殿时，夕阳正落，廊下影子被拉得细长。青白才刚换下外出的僧袍，便听殿外小太监尖声唱道：“宣宝华殿青白大师——奉圣旨，明日清晨随行出宫，迎接明觉大师入京。”

　　青白下跪接旨，心想：怎么会明日便要出宫？如此……便没有时间，去辞一辞九歌了。

　　思及此，她从袖中取下自己最常佩戴的檀木佛珠，指尖摩挲片刻，吩咐小宫女幼悟：“明日一早，将此物送去合欢宫，亲手交到丽修媛娘娘手里，就说——这是我临行前相赠。”

　　幼悟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这可是大师您的贴身之物啊。”

　　青白轻轻一笑，“无事。”她顿了顿，似怕幼悟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告诉修媛娘娘，我出宫了，让她安心。”说罢，青白转身继续整理案上的经卷，只留幼悟怔怔站在原地。

　　夜风吹进殿内，灯焰轻轻晃动，青白目送幼悟离开，转身收拾明日出宫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