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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身陷泥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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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云昭殿,窗外积雪未消,檐下的铜铃随风作响。殿中却暖意氤氲,香案上新添的檀香正缓缓升起轻烟,帘幕后头,九歌正对着铜镜,任春萍替她梳理青丝。
案几上摆着昨日青白赠来的一卷经书,九歌闲时常翻上几页,旁边一只小巧白瓷香炉正吐着细细的烟。她正伸手去摩挲那串腕上的佛珠,唇角挂着温婉的笑。
素常伺候的宫人已各自就绪,唯独小簟今日神色有些不安。她低头垂首,动作略显慌乱,连端上来的茶盏都微微溢了几滴。
九歌抬眼望她一眼,语气仍是温和:“你昨夜可没睡好?怎的手都不稳了。”
小簟猛地一颤,连忙跪下:“奴婢伺候不周……娘娘恕罪。”
九歌笑了笑,并未深究,“本宫怎会因这点小事怪你,起来吧。”她心思本不在此,眼下年节将近,殿中供奉、衣饰皆需更替,她正想着如何筹备年节献给太后、皇帝的贺礼。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晨间的安宁。
九歌皱了皱眉,还未开口,殿门便被猛然推开。李宁吉领着一队内监闯入,声音尖锐而不容置疑:“皇上口谕,请丽修媛娘娘即刻前往立政殿!”
九歌怔了一下,手里还握着未放下的佛珠。她下意识问道:“待本宫梳洗更衣便前去,皇上有说是何事吗?”
李宁吉微微俯身,脸上挂着半分笑意:“这恐怕要娘娘去了,才能知道。娘娘请吧。”
九歌心头微微一紧,却强自镇定。她转身吩咐:“春萍,来替本宫更衣。”
出了云昭殿,轿撵早在殿外伺候。殿门外冷风扑面,吹得九歌衣袂微扬,她登上轿撵的一瞬,心口莫名一沉。
轿撵稳稳抬起,宫道蜿蜒,铃声阵阵。九歌正想与随侍的春萍说话,却忽然发现左右寂静无声。
九歌微微掀开轿帘,疑惑道:“春萍呢?”
李宁吉立在轿侧,低着头,声音依旧尖利却不带半分情绪:“皇上命奴才问春萍姑娘话,娘娘尽管安心去见皇上便是。”
然而轿外风声愈发急切,九歌分明听见云昭殿中传来一阵嘈杂。那是宫人翻动器物的声响,伴着压低的喝斥。
到了立政殿,殿内灯火通明,列着一排排垂首的内监与侍女,人人面色紧张,唯独楚婕妤立在上首,眉眼间掩不住的得意。
九歌缓缓上前,伏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百里煜高坐御座之上,脸色冷冽得仿佛结了一层冰。他的目光落在九歌身上,森然开口:“陆氏,你可知罪?”
九歌心口一震,额头冷汗渗出,仍努力稳住声音:“臣妾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话音方落,只听殿侧传来一声轻笑。
郁贵妃款款而入,身后的琥珀双手捧着些物什,声音清脆却寒意森然:“陆妹妹,你可真是糊涂啊。与国师私通——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且看看,这袈裟残片,可是国师的规制。还有这串念珠——你如何抵赖?”
说罢,她命琥珀将两样赃物呈上。那袈裟残片绛红如火,佛纹暗金,分明是明觉大师独有的袈裟样式;而那念珠温润如玉,珠体间隐隐刻着梵文咒语,非寻常僧侣可得。
九歌呼吸猛地一滞,脑中轰然作响。她认得这东西,的确是修行高深的高僧才有的物品,却从未触碰过——此刻却明明白白出现在自己眼前。
郁舒云盈盈下拜,“皇上,这是臣妾领着人从丽修媛的云昭殿中搜出来的,还请皇上过目。”
百里煜低下眼眸,缓缓扫视那袈裟残片与念珠。“朕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寒意,“此物,本是国师进宫之日,呈与朕看过。如今,怎会出现在陆氏寝殿?”
九歌只觉心口猛然一抽,脸色瞬间发白,唇瓣颤抖:“皇上,臣妾从未见过,更不会私藏宫中!”说着,九歌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重重叩首,“臣妾冤枉,臣妾从未与大师有过私交,更谈不上私通!这些身外之物,旁人轻易便能栽赃嫁祸。”
她话音未落,楚羌娴已盈盈上前,低眉顺眼,却语声有些得意:“皇上,妾既然告发,必然是有实证的。丽修媛娘娘频频往宝华殿后院而去,此事宫中人尽皆知。宝华殿侍女沛儿,可为人证。”
随她一声唤,一名小宫女怯怯走出,正是沛儿。她跪在殿前,战战兢兢地叩首:“回皇上,奴婢原是青白大师身边的小侍,自明觉国师入宫后,奴婢便被派到国师居住的净室帮着做些杂事。奴婢亲眼所见——丽修媛娘娘常常在国师讲经之后,独自留在后院,与大师相处。”
九歌心头一震,猛然抬首,声音急切:“不!皇上,臣妾是去找青白……大……大师!沛儿言辞不实,必是受人唆使!”
楚羌娴却紧咬不放,声声逼近:“皇上,沛儿日日在宝华殿院内伺候,自然比旁人清楚。丽修媛若要自证清白,不妨请皇上召青白大师当面对质。真相立见。”
九歌脸色骤变,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怎能随意打搅大师清修?况且近日青白大师正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岂容此等污秽之事惊扰!”
殿中一片寂然。百里煜眸光暗沉,似在审度她的反应,薄唇紧抿,不置一言。
这时,沈清信步入殿,神情沉静,行礼启奏:“皇上,臣妾以为此等不光彩之事,不宜惊动母后与国师。丽修媛妹妹尚未定罪,若有冤枉,传扬出去,岂不有损皇上威仪,亦损妹妹名节?”
百里煜目光微敛,沉吟片刻,方缓缓点头:“皇后所言极是。”
沈清俯身复奏:“皇上,不若明日臣妾携御前的孟冬姑姑前往宝华殿,私下询问青白大师。如此既可查明丽修媛之事,又不致惊扰国师与太后,免得错委屈了任何一位妹妹。”
百里煜神色稍霁,露出几分赞许:“就依皇后之言。李宁吉——先将陆氏押回云昭殿,严加看守。”说着,百里煜冷冷地瞟了一眼郁舒云,“贵妃,朕记得,朕已经撤了你协理六宫之权,你便不必再关心此事了。此事全权交给皇后查吧。”
说罢,两个小内监快步上前,一左一右,伸手便要架住九歌的手臂。九歌身子微微一颤,挣扎欲起,却终究只是垂下眼睫,任由他们挟着自己起身。她身上广袖曳地,裾摆在殿阶上拖过,溅起点点尘灰。
沈清垂首,语气沉静:“臣妾谨受圣命,必不负皇上所托。”说着,不禁担忧地望了九歌一眼。
郁舒云脸色骤变,却不得不俯身叩首,低声道:“请皇上恕臣妾年轻见识浅,行事莽撞。”
百里煜只是抬手,淡淡一挥:“平身罢。众人也都退下吧。”
彼时的云昭殿,已是今非昔比。昔日册妃之时,百里煜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赐名,殿宇堂皇,光彩辉煌。如今却满殿冷清,九歌只余两名小宫女侍奉,春萍与小簟也都不见人影,殿门外更设重重守卫。
九歌素衣独坐,心中冷然:这分明是遭人构陷。楚婕妤、郁贵妃,她心中都有数。只是自己无母族倚仗,孑然一身,若是枉死在深宫,也不过落得不堪的名声罢了。
然而一想到青白,她便不愿认命就死。她知道青白一生青灯古佛,不可嫁娶,而自己就想陪着青白一同老去,无关困境或是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