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凭》暮雨光夏

108、复盘

　　离开小院，林熙他们比鹿鸣先一步赶到了擂台。

　　这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有影山的，也有中原各门派的，林熙目光在这里不断扫视着，渴望在这一堆尸体中出现千面狐。

　　又走了几步，他们迎面碰上了谢霜倾，她也略有负伤，但到底是些皮外伤，她便组织谢家的弟子一起帮助清晖山收拾残局，赢得了不少美名。

　　但当她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身形也是一震，手中的乌木簪差点掉了下来。

　　可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将目光重新放在林熙身上，说：“李庄主追着千面狐往林子里去了，也不知胜负如何。”

　　“多谢。陆沧，我们去接应李研慎。”林熙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苏翎和谢海州说道，“你们二位就暂且留在此处看着帮下忙。”

　　“好。”苏翎应答一声，然后识趣地离开了，打算把此地留给了久未见面的二人。

　　可谢海州却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苏翎一走他就追了上去，空留谢霜倾一人留在原地发愣。

　　苏翎好奇地问他：“谢家主可是个美人，你怎么不多看两眼？”

　　“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还没到该见面的时候，等她功法大成，我自会去见她。”

　　此时，距离他们的下一次见面，还有六年。

　　李研慎这边也是个喜忧参半的结局，他杀了千面狐，可千面狐也斩断了他左臂的经脉，纵使苏翎替他接得及时，可那胳膊总归是难以回到从前了。还留了道狰狞的伤疤，看着可吓人。

　　两天后……

　　林熙坐在李研慎的床前，望着那道伤疤微微愣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待他醒来，林熙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值得吗？”

　　可李研慎却笑了，笑得那般开心，笑得都忘记了疼痛。

　　“世上哪有什么值得值不得，千面狐害得我落月山庄损失三十几名弟子，更害死了我的祖父和父亲，用这条胳膊去换他的狗命，你说值不值？”他唇色苍白，说出来的话却尽显热血。

　　林熙沉默片刻，最后笑着摇摇头，说：“当然不值，你要是能毫发无损地杀了千面狐，这才值当。”

　　“心疼了？”李研慎定定地看着林熙，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时的林熙也是如此，总是盯着他的伤口发呆，他知道，这是心疼。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再无一份悸动。

　　林熙“哎”地叹了口气，点头说道：“看你伤成这样，我还能高兴得起来不成？我就不明白，你要去杀千面狐，怎么不喊谢霜倾一起去，两个人胜算不也大一些？”

　　“跟千面狐是我的私仇，怎好麻烦别人。”李研慎扭过头看着屋顶，双目放空，问林熙道，“你呢？东湖珠可拿到了？还有你那个什么……陆沧，他受的伤也不轻，怎么样了？”

　　林熙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陆沧他没事，东湖珠也没有被夺走，这几天我们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还回去，但到底没敢。影山此次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影山这次死了八十多人，其中有十几个宗师，千面狐也死了。影山这次可谓是元气大伤。”

　　“那我们这边呢？”

　　“鹿鸣真人境界跌落，无衣真人倒是找到了，他在决赛的前一日被隐安骗到后山，在影山的围攻下受了重伤，还被丢在山谷里，还好找到的及时，保下了一条命。所以……所以也就剩下一口气了，你断了条胳膊，其他门派也死伤了几人，东湖珠倒是用偷梁换柱之计守下来了，可仙丹却丢了半颗。”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流露出同样的无可奈何。

　　李研慎用那只健康的手捏了捏林熙的肩膀，安慰他道：“你已经尽力了，此次能重创影山，对大辰与漠北的局势也有一定影响。我觉得，你得赶紧去一趟京城了。”

　　“是啊。”林熙忍不住扶额叹息，心中更是有无限惆怅，“影山的封锁线一解，京城寄来给我的信都能堆成山了，也是一堆事儿。”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等这些事结束了，你得多出去走走，心胸开阔了，活的也久一些。”

　　林熙佯怒道：“这些话不是半个月前我说给你听的吗？你倒好，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了。”

　　“哈哈哈……”李研慎笑着摇摇头，“因为我烦恼的事已经都解决了，心胸当然开阔。”

　　“那张刺史家的小娘子呢？”林熙期待见他窘迫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可李研慎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林熙期待的神情，而是一脸释然地说：“我胳膊可废了，你觉得张刺史还会将他女儿嫁给一个残废吗？”

　　“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退亲了，张小姐也不必遭受被退亲的流言蜚语，简直是两全其美。我可想好了，我先在清晖山养伤，等伤一好，我就亲自去退亲”

　　“你小子！”林熙哭笑不得，没想到他搁这等着呢。

　　眼看天色欲晚，李研慎也有些累了，林熙便回去了。

　　没想到两天过去，走在路上竟还能闻到些许刺鼻的血腥味，林熙看着台阶上抹不去的血迹，心中对影山的恨意更甚。

　　他前脚刚回房间，后脚就来人通传了，原是鹿鸣真人知道他们即将离开，便来唤他们过去聊聊天。

　　这不，林熙刚歇下来喝口水，就又带着秦阙匆匆赶去了明理堂。

　　这里一如他们刚来时的模样，鎏金的牌匾，檀木制的家具，以及遗世而独立的鹿鸣。

　　他与半个月前相比苍老了许多，生出了白发，也长出了皱纹，尤其是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流露着疲惫与心累。

　　林熙与秦阙在堂前站定，微微躬身，齐声道：“晚辈见过鹿鸣真人。”

　　鹿鸣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开口询问道：“你们可有查出影山此次争夺仙丹的目的？”

　　“查到了。”林熙将昨日北境分舵传给他的信给鹿鸣复述了一遍，“漠北的纳日大君，病情加重，危在旦夕，只有此仙丹才能救他一命。如今他们虽然只得半颗，但总归能给纳日多续几个月的命了。”

　　鹿鸣恍然大悟，无奈地摇摇头，说：“因果报应，因果报应啊……”

　　林熙继续说道：“晚辈猜测，应该就是在落月山庄时，千面狐见到了因为并且认出了他，这才导致影山哪怕冒着大伤元气的风险，也要布下死局夺取仙丹。”

　　“哎……”鹿鸣长叹一口浊气，慢悠悠地说，“从一个月前接到你那封信开始，我就算了好几卦，每一个卦象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每一个卦象都在告诉我，我的两个徒弟只能活一个。”

　　“现在这样，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鹿鸣望着那跟随他大半生的龟甲，细细摩挲着甲背上的裂纹。

　　见林熙和秦阙沉默不语，鹿鸣便继续说道：“东湖珠已然到手，林楼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熙：“打算回一趟京城，漠北大君若是能活下来，京城里的局势怕是要变。”

　　“嗯……”鹿鸣低垂眼眸，掐指一算说，“林楼主此去必定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借您吉言。”

　　林熙正要拉着秦阙一起给他鞠躬道谢，却被鹿鸣扶住胳膊，他看向如松柏一般站在一旁的秦阙，欣然说道：“旁边这位小友，我也送你一卦，如何？”

　　“那就多谢前辈了！”秦阙连忙道谢，能得天下第一人的一卦，当真是此生有幸。

　　鹿鸣再次掐指一算，但这次似乎遇到了些困难，竟然迟迟没有给出卦语。

　　过了许久，他才悠悠开口道：“这位小友，你的命运皆在一念之间，不同的念头则会通向不同的道路，走到不同的结局。”

　　“什么是不同的结局？”林熙比秦阙还着急地问了出来。

　　“哈哈哈。”鹿鸣笑着摇摇头，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太过幼稚，但依然悉心回答了，“他的人生会不同，你的人生会不同，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生都会不同。”

　　秦阙想了想，开口问道：“那请问前辈，哪一条路会是正确的呢？”

　　“大道万千，没有对错可言。等到你面对抉择的时候，你的心就会帮你选出那个你最想要的答案。哪怕你往后的人生会后悔这个决定，但至少你在那一瞬间是坚定的。”

　　秦阙躬身道：“多谢前辈赐教，晚辈明白了。”

　　鹿鸣看着他，几乎是透过面具去看他真实的脸，看得他灵魂都为之一震。

　　“前辈……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鹿鸣笑着摇摇头，“只是觉得你的面具太碍事了，这次回京，你便摘了罢，秦小侯爷。”

　　那四个字一出来，秦阙和林熙俱是心下一惊，连呼吸都紧促了半分，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好一会儿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哈哈哈哈哈……回去吧，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

　　鹿鸣挥挥手，让弟子将他们二人送了出去，自己则看着那张“大道万千”的牌匾微微愣神，随后无奈一笑，大手一挥，走回了闭关的房间。

　　只希望自己三个月前的决定是正确的吧……

　　回到房间后，两人背对背躺着，却久久不能入睡，他们都心事重重，哪怕闭上眼睛，脑海里也会浮现各种各样的事情。

　　林熙将身一翻，从后面抱住秦阙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间，鼻梁也蹭上了他的耳垂，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怎么了？”秦阙将手覆上腰间的那一双手，一下一下轻拍着，跟哄小孩一样。

　　“我睡不着。”

　　秦阙也翻过身来看着他，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摩挲着那人的柳腰，低语道：“别想太多，我们明日就启程返京，一路上走得快些，不消五日就能到。”

　　“嗯……”可林熙还是心烦意乱的，在秦阙怀中这里动一下那里动一下，弄得秦阙也没了困意。

　　他将那只在他胸膛上乱动的手一下擒住，握着凑到唇边吻了一口，问他道：“还睡不着吗？”

　　“心里烦，就是睡不着，你不也睡不着？”林熙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像一点都不懂此刻的他有多么诱人。

　　秦阙眉眼弯弯，轻轻一笑，凑到他的耳边打趣他道：“那是你不累，累了……就能睡着了。”

　　林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也顺从地吻上他的唇瓣，却只轻啄一口，复又拉开距离，眸中带笑地开口：“你可还有两次奖励没有兑现呢，今晚要用掉一次吗？”

　　“我觉得可以……”

　　秦阙再次重重吻上林熙，任凭爱意将他们二人拉入深渊，哪怕万劫不复，他们也无怨无悔。

　　酣战半夜，第二日的两人都有些意懒，尤其是林熙，那双桃花眼半睁不睁的，细看眼尾还有些泛红。

　　秦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着他起了床，后又拉着他去跟几个朋友一一告别，等他们下山坐上回京城的马车时，时间已过了中午。

　　从淮南往京城，一路都是官道，吃穿住行都很是方便，一行人才七日就到了京城。

　　不过比起繁华的淮南各市，这京城貌似略显萧瑟了些。

　　这才刚到十月，也不知是秋风的缘故，还是京城内的变故，这座往日熙攘的城市此时却极其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