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也懂爱情吗？》一块积木

1、第 1 章

　　雪笼罩了这个世界。
　　自打他出生起，就没见到雪停过。

　　孤零零的大地上有座钢铁建造的半球型建筑，最早到这里的一批人称它为幸存者基地，这个名字就一直传着，传到了陈半生这里。

　　陈半生活了二十年，后十年里，他没见过同他一样的人。

　　出门便是漫天的飞雪，走了不过几米，脚便陷进雪里拔不出来。

　　他在幸存者基地里出生，估计也会在幸存者基地里死去。

　　幸存者基地是人类在上个世纪末建立的，还不到百年，最初到基地的人都死了个大概。

　　陈半生的父母是在幸存者基地诞生的，他们生下了陈半生。

　　他是幸存者基地的最后一代人类，上一代人类莫名其妙死去，就算和他同辈的孩子，也早早在夭折，只留他活到了最后。

　　基地里被幸存者们开辟了一小块没被冰雪封闭的土地，用来种植蔬菜。

　　种子是最开始的一批幸存者带进来的，后面种子用完了，他们学会了制造新的种子。

　　人们也曾尝试过畜养动物，但都没能存活，好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但凡流着鲜血的，能活动的，都会死亡。连这里的人也一样。

　　陈半生照常出门扫雪。

　　雪势时大时小，基地的大门有时候会被雪堵住，需要人时常去清理基地门口的积雪。

　　最近的雪很大，从顶上滑落的雪比以往还要多，他从一天清理一次变成一天两次。

　　他走得很慢，脚底的雪吱嘎乱响，是这个世界除他以外唯一不寂静的声音。

　　操纵着铲雪车推开门口的雪堆，他又开着车绕基地转了一圈，把周围的雪也清理了。
　　车轮履带在一望无际的雪白中留下两条漆黑的印记，陈半生看了泥印两眼，觉得这基地外多了几分活气。

　　车缓缓开回大门前，原先清理干净的地面又铺上了薄薄一层雪。

　　陈半生下了铲雪车，走到门口开了门。门往左右两边平移开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基地里昏黄的光亮着，没有半点人声。陈半生再回头看向外面，也同样一片寂寥。

　　心里空荡荡的，拽着他在半空跟着雪一起飘落。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似憋闷又似空虚，带着他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就那么沉闷闷地荡在心口，这种感觉他很久以前也有过。

　　收了铲雪车进基地，吃着饭，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什么感觉。

　　基地里除了他以外的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另一道人类的声音归于寂静的时候，他的心也是这么的空。

　　或许应该再有个人。
　　问题是哪来的人？

　　陈半生坐在位置上慢慢地想。基因库里还存着些人类的基因，但他目前还没学会怎么用基因造人。
　　不会做真人，做个仿生人好像没问题。

　　……

　　“你醒了？”

　　陈半生站在仿生人的面前。

　　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实验台上，有些部位没有人造皮肤覆盖，裸露出铁制的机械外壳。

　　这是他花了两年时间做出来的仿生人，前两次做出来没能模拟出人类情感和意识，只会按照数据机械的运作，这是他第三次实验。

　　陈半生也摸不准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仿生人，旧世纪距离现在过了太久，仿生人在被销毁在那个世纪的末期。

　　陈半生的手在仿生人面前挥了挥，仿生人没有半点反应。

　　这次也没成功吗……

　　陈半生心里有些可惜，数年心血再次打水漂的感觉不是很好受，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放在这件事上。

　　他看着躺在实验台上的仿生人，照着杂志封面制作的睫毛轻颤，陈半生瞪大了眼睛。

　　不对……

　　他直觉这次的实验不同以往。

　　仿生人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仿制成人类瞳孔的蓝色晶体轻微收缩，他以一种无机质的目光看向陈半生，说出了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你好。”

　　陈半生一时忘记了反应，愣愣地看着他，回了句：“你好。”

　　仿生人扭头把实验室左右看了一遍，疑惑地问陈半生：“这是在哪？”

　　话音刚落，他歪歪头，嘴角生硬的勾起。

　　陈半生有些搞不懂仿生人这番动作，他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仿生人的嘴角还是诡异的往上弯着：“你……”

　　陈半生指着自己：“……我？”

　　仿生人抬手想摸摸自己的嘴唇，却被一堆连在手臂上的数据线绊住：“你的……”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点了一下自己的嘴。
　　“像这样。”

　　我的嘴？
　　陈半生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发现他在笑。
　　原来是在模仿我吗。

　　陈半生轻笑了一声，被他这番笨拙的模仿逗笑，仿生人脸上的笑容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越发诡异的扩大。

　　仿生人歪头看着他，也学着发出笑声。

　　他会模仿，会思考，第二句话就在问他这是哪里，陈半生不知道真正的仿生人是什么样，但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仿生人继续问陈半生那个没被他回答的问题：“我在哪？”
　　“这里是幸存者基地。”
　　“我是谁？”

　　仿生人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好像在思考，眉毛皱起。

　　仿生人学着皱起眉毛，但他没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半响，他听到那个人说。

　　“你是人。”

　　陈半生就这么和他制造的仿生人生活在一起，幸存者基地没像以前那么安静了，仿生人总会问很多问题。

　　有些问题太过抽象和概念性，陈半生组织了好久语言也没能给他作出准确的解答。

　　趁着仿生人休眠的时候，他往仿生人的数据库里输入了一些日常知识和基础理论。

　　仿生人醒来沉默着，不知是不是在消化数据库里新增添的数据，但这之后他没再追着陈半生问这问那，却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陈，人类都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陈半生被他问的一愣：“001不就是你的名字吗？”

　　001是他给仿生人的名字，这是他做出来的第一个仿生人。

　　001摇头，眉头皱起，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基础的情绪表达，开心、伤心、生气这几大类的情绪他都会有相应的表情变动。

　　“可是，陈，这不是名字，这是编号。我想要像你一样的名字。”

　　“001不好吗？”
　　很简洁，也很方便。

　　整个幸存者基地也就他们两个人，不会弄混。

　　001摇头：“不好。”

　　名字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好久，要不是001醒来后问他是谁，他都不一定能想起来他叫陈半生。

　　他在取名这块缺些创造力，陈半生有些为难。

　　他半生沉吟片刻，问001：“你有自己想要的名字吗？”

　　001想到这个问题，心里估计也有想要用来称呼自己的名字，还是问问他好了。

　　谁知001又摇摇头，他说：“我不会取名字。陈，你能帮我取一个吗？”

　　陈半生无法，只得点点头，应下了他这个请求。
　　001想要名字，他该怎么取呢……

　　陈半生跑到了基地的藏书库。

　　一个又一个铁制书架堆满了这个仓库，001跟着陈半生在书架里穿梭。

　　“陈，你在找什么？”
　　“找能给你取名字的书。”

　　陈半生没按着编号翻找，左翻右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字典。

　　小时候常看，后面失了兴趣就随手塞在一个书架里，幸好没被他搞丢。

　　他把书举到001面前翻了翻：“你看，这里全是字，选几个来做你的名字吧。”

　　001看着陈半生轻轻地笑，人造皮肤做成的眼睑随着他的面部动作弯合，变成一个小小的月牙：“你来帮我选吧。”

　　名字的寓意很特殊，旧世纪有按五行八卦来排的，有的寄托了父母的期望，有的相对潦草，比如陈半生的名字。

　　他的父母相爱了半生，才有了他，所以他叫陈半生。

　　这么一看他给仿生人取名叫001也算是家族遗传，同样不会取，也取得十分草率。

　　但001这次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名字，陈半生不想那么随意的再次给他取名。

　　旧世纪最初产生自我意识的仿生人被人们取名为“俄尔普斯”，001是他用尽心血制造出来的，是他的第一个仿生人，可以当做名字。

　　以前好像有个诺亚方舟，现在的幸存者基地就像是人类的诺亚方舟，陈半生把诺亚两个字放了进去。

　　陆陆续续又选了一些，陈半生确实不太会取名，各种各样奇怪的名字被他用更奇怪的方式联系起来，放进了待选的名单里。

　　陈半生抱着字典看了两天，忽然瞧见了上面的一个“黎”字，他抱着字典盯着这个字看了半天，抬头看向天上。

　　陈半生的眼神放空，只看见幸存者基地加厚的封顶，放空思绪，能想到外面的飘着雪的灰白的天。

　　他没见过太阳，也没见过黎明。
　　鬼使神差，他把这个字组成个名，一起写在那种取名的纸上。

　　陈半生把名字全想得差不多了，挑出几个名字给001选。

　　他递过一小张白纸，上面写着他给001取的几个名字：“你看看，这几个名字怎么样？”

　　001：“都能选吗？”
　　陈半生：“当然只能选一个。”

　　陈半生给他讲了一遍取这些名字时想到含义。

　　只见001越过几个“诺亚”“俄尔普斯”“阿斯特拉”这类的名字，指尖点在了“黎源”这个名字上。

　　“这个呢？”
　　“太阳，希望。”
　　“我想要这个。”

　　陈半生有些错愕，他原以为001会选其他名字的，毕竟以前的仿生人大多也是那类名字。
　　他问黎源：“你怎么会想选这个？”

　　黎源看着他的眼睛，经过几次的模仿，他现在使用笑容已经十分熟练，不再有那样僵硬的呆板，他笑得温柔，明明是机械眼，不该有什么情感，陈半生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他的倒影和星星。

　　他听见黎源说：“这是你给我取的，代表着起始和希望，我很喜欢。”

　　陈半生懂了黎源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些名字都是他取来给黎源做选择的，唯独“黎源”加上了陈半生对他的祝愿，和其他名字不一样，所以他喜欢。

　　陈半生抬眼，黎源还是笑着看向他，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

　　心在胸腔间快速搏动。

　　“陈，你好像很开心。”

　　陈半生看向黎源的眼睛，里面映着他的笑脸。
　　“嗯，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