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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虚渊幻境 ...

  •   谢清玄的“逐光”剑劈开冰湖东侧的浓雾时,红光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那壁垒震颤着漾开涟漪,竟将他的剑光折向别处——不是寻常的折射,而是像水流漫过礁石般,让光线顺着诡异的弧度缠上岩壁。

      岩壁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光斑,拼凑出另一幅景象,像隔着层磨砂琉璃在看一场无声的戏。

      虚渊的诡异在此刻显露无遗:空间是折叠的。谢清玄站在冰湖边缘,却能清晰看见百米之外的场景,连岩壁后传来的呼吸声都像贴在耳畔,带着潮湿的霉味。

      光斑拼凑的画面里,温叙正蹲在片焦黑的药圃前。他的姿势带着种孩童般的专注,双膝并拢,脚尖微微内扣,月白道袍的下摆被他细心地掖在腿间,免得沾到更多黑灰。

      指尖抚过株半焦的“还魂草”时,指腹轻轻打了个圈,像在安抚受了惊的小兽。那草叶蜷缩着,边缘泛着死灰,却在他指尖触到的瞬间,抽出丝极淡的绿芽。

      他立刻屏住呼吸,睫毛颤了颤,像怕吹散了这丝生机,腕间的檀木佛珠随着动作慢慢滚动,发出沉闷的响,倒像是他此刻的心跳声。

      “阿叙,别白费力气了。”

      云逍的声音从药圃外传来,带着点沙哑。他靠在烧焦的竹篱旁,玄色劲装的袖口破了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有片暗红的灼伤,是被火燎过的痕迹。

      他手里攥着个烧焦的药篓,篓底还沾着几粒“醒神草”的种子,是温叙当年亲手挑选的良种。

      温叙没回头,指尖依旧贴着那株还魂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再等等,它能活。”

      他说话时嘴唇抿成个小小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固执,像在跟自己较劲。

      谢清玄隔着折叠的空间,能看见他耳后的青筋轻轻跳了跳——那是温叙极力压抑情绪时的模样,十年前山火熄灭后,他也是这样蹲在药圃前,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云逍硬把他拖走时,才突然红了眼眶,鼻尖一抽一抽地说“那些药草陪了我五年”,活像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可此刻的药圃里,有处细节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温叙脚边的石板上,放着个白瓷药罐。那罐子是云逍送他的生辰礼,罐身刻着“叙”字,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去年温叙熬药时不小心摔的,当时他蹲在地上捡碎片,手指被划了道小口子,却只顾着对着罐子叹气,懊恼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云逍笑着揉他头发说“这样才独一无二”。

      但此刻那缺口的位置变了,从罐口左侧移到了右侧,像幅被打翻重拼的画,错了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等什么?”云逍的声音沉了些,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嘴角的燎泡,“火都灭了三天了,种子都焦了,你还等它发芽?”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像极了十年前那场火后,劝温叙放弃时的模样。那时云逍背着累垮的温叙往回走,走一步骂一句“死心眼”,却在温叙睡着时,偷偷折回去,把焦土里还能辨认的种子都捡了回来,装了满满一袋。

      温叙终于抬头,望向云逍的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像只刚从梦里惊醒的兔子,鼻尖微微泛红:“可它昨天还抽出新芽了……”他说着,伸手想去指那绿芽,手腕却轻轻晃了晃,像是怕自己记错了位置。

      “那是你烧糊涂了!”云逍猛地提高声音,攥着药篓的指节泛白,“那天你为了抢这株还魂草,被烧断的横梁砸中后背,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就说胡话!”

      他说着,突然走上前,一把攥住温叙的手腕,将他往药圃外拖。

      温叙挣扎着回头,视线死死盯着那株还魂草,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像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想要触碰草叶的姿势,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能隔空握住那丝脆弱的绿意。

      谢清玄的眉峰蹙起。他虽与这两人素无交集,却也听过些传闻——温叙性情温和,唯独对药草极其执着;云逍看似不羁,却最懂温叙的软肋。

      十年前那场火,云逍为了护温叙,左臂被烧伤,至今留着狰狞的疤。可画面里云逍的左臂光洁如初,连点浅痕都没有。

      虚渊的幻境,连伤痛都能篡改。

      “你看!”温叙突然挣脱云逍的手,扑回还魂草旁,膝盖磕在焦土上也没哼一声,只是急切地指着那丝绿芽,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努力憋着,“它真的活了!你看啊……”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草叶,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怕自己的呼吸吹坏了这抹新绿。

      话音未落,那丝绿芽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枯萎,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温叙的指尖僵在半空,瞳孔骤缩,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肩膀轻轻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带着耳后的碎发都垂了下来,遮住了泛红的眼角。

      “我说了,都是假的。”云逍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有之前的烦躁,反倒带着种诡异的平静,“火是你自己引的,为了炼那炉‘蚀心丹’,你烧了整整一圃的药草,连看守药圃的师兄都被你困在里面……”

      “不是我!”温叙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却又舍不得真的发怒,只是声音发颤,带着点委屈,“我没有!是魔族!是他们逼我的!”

      他说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是怕自己的情绪吓到对方,手指不安地绞着道袍的衣角。

      “谁信呢?”云逍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你抱着丹炉从火场里跑出来,炉子里炼的就是蚀心丹。你说你是被逼的,可那丹的药方,是你亲手抄在《青囊经》的空白页上的,字迹我认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本焦黑的书册,扔在温叙面前。书页散开,露出里面的字迹,确实与温叙的笔迹一般无二。

      温叙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焦土里,指尖抖得厉害。他慢慢伸出手,想去碰那书册,却在离书页还有寸许时停住,指腹轻轻摩挲着空气中的尘埃,仿佛能透过焦黑的纸页,摸到自己曾经认真抄写时的温度。

      谢清玄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见过温叙的笔迹,是在昆仑的布告栏上——温叙每月会贴出药材清单,字迹清隽,带着笔锋;可书页上的字虽像,却少了那份风骨,尾钩处带着刻意模仿的僵硬,像幅精致的赝品。

      虚渊不仅能篡改记忆,还能伪造证据。

      “你为什么不承认?”云逍步步紧逼,影子被岩壁上的光斑拉得很长,像只张开利爪的兽,“你明明就是想靠蚀心丹提升修为,想超过所有人,想让昆仑的人都高看你一眼……你不是总说,‘医者救不了自己’吗?你炼这丹,不就是为了自救?”

      “我没有……”温叙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砸在焦土里,洇出小小的湿痕,“我只是想救……”他的声音哽咽着,像含着颗化不开的糖,舌尖轻轻顶了顶下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的话没说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谢清玄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云逍身后的竹篱上——那里本该有块木牌,是云逍亲手刻的,写着“温叙的药圃,闲人勿进”,字里行间都是护短的霸道。

      可此刻的竹篱上空空如也,只有焦黑的断木在风中摇晃。温叙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像只发现食物不对的小松鼠,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

      “救谁?”云逍的声音像淬了冰,“救那个被你亲手推进火场的师兄?还是救你自己那颗早就被贪念染黑的心?”

      温叙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丝清明,像蒙尘的镜子突然被擦亮。

      他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蹲得太久而微微发颤,却还是努力站稳了,指尖攥成拳,指节泛白,却又在片刻后松开,像是怕自己用力过度伤了自己:“你不是云逍。”

      云逍脸上的笑僵住了。

      “云逍从不会用‘贪念’这两个字说我。”温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说话时,嘴唇轻轻抿着,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温柔,“他说我执着,说我死心眼,却从没说过我贪。”

      “还有,”温叙抬起手,手指因为紧张而轻轻蜷曲,却还是准确地指向云逍的左臂,“你这里本该有块疤,是十年前为了护我留下的。”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像在说什么珍贵的秘密,“你总说这疤难看,却在我替你涂药时,偷偷笑说‘这样就没人敢跟我抢你了’。”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模仿着当年给云逍涂药时的动作,轻轻打了个圈。

      云逍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药圃里的焦土渐渐化作墨色的雾,那株还魂草在雾中扭曲,长成只狰狞的手,抓向温叙的脚踝。

      “阿叙!”

      真正的焦急喊声从雾外传来,带着熟悉的沙哑。云逍的身影从雾中冲出来,玄色劲装的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是刚挣脱什么束缚。他一把拽过温叙,将他护在身后,手里的长剑劈开那只墨手,剑气带着凌厉的风。

      “早跟你说过,别盯着那些幻象看。”云逍的声音还在发颤,却不忘数落他,“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虚渊最会钻空子。”

      温叙靠在他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像擂鼓般敲在心上。他突然笑了,嘴角弯成个甜甜的弧度,眼睛里还沾着没干的水汽,却亮得像落了星子:“我知道是假的,因为你刻的木牌,我偷偷在背面加了行小字。”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戳了戳云逍的后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云逍愣了下:“什么字?”

      “‘云逍也不许进’。”温叙的声音裹着笑意,带着点狡黠,像只偷藏了糖果的狐狸,“你总爱趁我不注意偷摘我的药草泡酒,我早就想罚你了。”他说着,偷偷抬眼看云逍的反应,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扇了扇。

      云逍的耳根瞬间红了,嘴上却硬道:“谁、谁偷了……”

      两人的声音随着雾散渐渐远去,岩壁上的光斑开始重组,又拼凑出新的画面。

      谢清玄看着那画面,突然明白虚渊的另一个特征——它不仅会勾起心魔,还会放大执念,却也因此让相熟之人能凭着最细微的默契识破幻象。

      就像温叙记得云逍的疤,记得他没说出口的温柔;就像云逍知道温叙的执着,知道他藏在药草里的小心思。

      这些无需言说的默契,成了对抗幻境最锋利的剑。

      谢清玄握紧“逐光”剑,红光再次亮起,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劈开那道壁垒,而是顺着光线折射的弧度,往更深的黑暗走去。岩壁上的光斑还在闪烁,隐约能看见温叙和云逍并肩前行的身影,云逍的长剑劈开迷雾,温叙的药粉撒向暗处,配合得默契无间。

      温叙走几步就会回头看看云逍的伤口,嘴里念叨着该换什么药,云逍则不耐烦地应着,脚步却下意识地放慢,配合他的速度。

      他突然想起沈临渊说过的话:“虚渊再诡,也敌不过人心底的那点真。”

      此刻才真正明白,那“真”未必是惊天动地的誓言,或许只是块刻着字的木牌,一道疤,一句藏在心底的玩笑话,或是温叙指尖那抹小心翼翼的温柔。而这些细碎的真,终将汇聚成光,照亮前路。

      冰湖东侧的黑暗里,谢清玄的脚步愈发坚定。他知道,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那些散落在虚渊各处的“真”,终将指引他们相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虚渊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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