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的一万种死法》照花影

15、当时只道是寻常

　　真的不是被骗了，卖画本的另类宣传手段？

　　世初淳探出手，翻阅几张书册，草草看完大概内容，回味过来书摊大婶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死根据自身的期望，自顾琢磨出了奇异的误解。

　　思及此，阅读者眼眸流露出薄雾般渺茫的哀伤。

　　能有这种解读方案，只能意味着不死心里生产相关倾向，于是选择了符合心中意向的理解方式。

　　天真又纯粹，可爱要叫人觉得可怜了。

　　当然，闯进正在使用中的浴室，打扰异性洗澡的冒犯事况，还是不被允许的。

　　世初淳用汗巾擦了把不死额头分泌的汗水，手指搭在他肩头，让人背过身去，另一只手从头顶往下套长裙，一边不忘向他解释。

　　永垂不朽，指的是精神，不是指躯体。

　　爱是伟大，却不是无所不能的伟大。

　　同理，结婚生子达成的永远，终有尽头。人类寿命有限，每个人要承认这一点。不论愿不愿意承认。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衣料摩擦身体，本来万分振奋的不死，鼓起劲的心思作漏了风的气球，一下泄了气。

　　他听得垂头丧气，瘪起嘴，打心里抗拒她的说法，“我不明白。”

　　他鼓着腮帮子，双手捂着耳朵，重复了一句，“我不明白！”大声嚷嚷着，仿佛无谓的抵抗行为，能更改世初淳的言论。

　　是不明白，抑或不想明白？

　　或者明白了，宁愿自己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世初淳系好衣带，牵起不死的手往卧室走。她没有在浴室交谈的习惯，烟雾缭绕的环境并不方便推心置腹。

　　两人坐在松软的床铺上，底下垫着纯白的绒毛。

　　不死握着她的手，抵着下唇。

　　“万一世初是错的呢，万一他们是对的呢？大婶说，结婚生子，夫妻俩能永远在一起。画册上说，爱能使人永垂不朽。”

　　“为什么只有世初说的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他们可以先试一试，试一试，总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万一能成功呢？”

　　那么多的万一，万中无一，但凡存在渺小到肉眼不可捕捉的几率，一瞬转败为胜，实现他的愿景，他们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了呀。

　　为什么一丁点都不尝试，立刻坚决地一口否定？

　　“世初，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不死说着，心有戚戚，双眸泛上湿润的泪意，单强忍着，不暴露了弱点啜泣。

　　好委屈。

　　“不死，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了。”黑衣人道。

　　“我本来就是。”不死用另一只手擦掉眼泪，强调，“和世初一样的人。”

　　世初淳失笑，“不死，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比高山变成河岸遥远，比天上的星辰降落持久。永远，在生死之间。”她比划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永远，在你我之间。”

　　话音刚落，预见那一刻的不死，眼泪簌簌掉落。

　　如同跟刚上幼稚园的小孩，争辩一加一等于二，在他们空空荡荡的世界观上，绝对的真理无存，更没有必须规定的明文条例。

　　耐心的剖析，只会换来绝对的迷惑。

　　一加一为什么非得等于二，不能等于三？

　　为什么？

　　为什么？

　　多争持亦是无益，只会徒增伤悲。

　　“对不起，是我错了。”世初淳抱住不死的头安慰，“是我没顾及你的想法，一意孤行，下了决定。”

　　只是，有着接近无限寿命的不死，若无大的差错，活到天荒地老是件自然而然的事，非是奇异志怪中描写的天方夜谭。

　　外在躯壳影响内心年龄，能无极限刷新容器次数的不死，无视沧海桑田，时序流动，永远保持一颗幼稚的心灵。

　　别说今夜情到深处，哭鼻子的场景，等到千百年过后，连她是谁，未必能铭记。

　　何必计较此时此刻，非得添写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一眼望到底的绝境，困顿苦海沉浮。

　　“不死。”

　　世初淳试着跟他讲道理，即使他不一定听。听了，不一定听得进去。听得进去不一定执行。

　　“有些人，将结婚生子纳入人生企划，寄望于在有限的时间里，丰富多彩地度过余下的生涯。”

　　“你不一样。”

　　世初淳说：“你生来即为永存，必与浩瀚的时代一同前进。神明阻挡不了你的步伐，恶魔逆转不了天命。”

　　“所以，你不用非得和他们一样。”

　　不死连忙摇头，一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唇颤抖着，不断地摩挲着她的手掌，对此展现的情绪竟然是恐惧。

　　长及肩膀的发丝银河般流泻，一条条作新生的鸟羽，挠着她的心窝。

　　“我不想和他们不一样。”似乎永远长不大，又非得打断骨头换来成长的少年，红了眼眶。

　　“我想跟世初一样，不可以吗？”

　　“那是不被允许的吗？”

　　少年一字字，一句句，问得心酸无比，听得世初淳额蹙心痛。

　　否决的话语含在口腔，咀嚼得尤为艰涩。她欲言又止，思考再三，终究没冷酷地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妄想。

　　否定一个孩子纯粹的心意，打破孕育脆弱的蛋壳，令内部柔弱的生物全然暴露在严酷的自然法则之下，不是她的作风。

　　可她的犹豫不决，照样遏制不了他领会世界残酷的步伐。

　　要怎样回答才能充分谨慎，百无一漏？或者终归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见她迟疑，不死萌生出有回旋之地的希冀。他凑上来追问，“爱是什么？哪里永垂不朽，如何发挥作用？”

　　“大婶说，只要夫妻相爱即可。”不死掰着手指，表明决心，“世初，你教教我，我很好学的，我学什么都很快的！”

　　“我一下子就能学会的！”不会的话，世初教教他，他也能飞快上手！

　　灵魂三连问，砸得世初淳无计可奈，转眼被抛了一个世界级大难题，兴许要抓个哲学家来答疑解惑。

　　额，一个兴许不够。

　　要一言概之爱，困难重重。

　　古来今往的哲学理念，大有研究它的人在。依不死与天同寿的寿命来看，早晚有一天会领悟其中道理，不必急于一时。

　　她尝试着解读，所言不能尽它的千分之一。“爱可大可小，对每个人而言，意义不同。”

　　“要你看不到，想念，期盼天天碰面。想到那个人，心里开出一朵花。见到对方时，花海开了漫山遍野。”

　　“人与人之间的爱，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哪怕天涯海角，生死相隔，同样与你的心脏共鸣。”

　　世初淳张开手，中指、食指、无名指点在不死胸口处。

　　会不会做的太复杂了呢？她观量着不死神情，换了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

　　“你的心，空出一部分，邀请那个人住进来。要是那个人走了，心下若有所失，好像对方的离去，一并带走了自己的一部分。”

　　“爱，未必意味着全程称心如意。其中的酸楚、悲哀、心痛之类的负面影响，个中滋味，要亲自体验才能明白。”

　　“稍有不慎，甚至还会尝到心碎的滋味。”世初淳端正神色，“你确定还要学吗？”

　　和哈亚瑟描述的不一样……

　　倾听途中，渐渐下滑，脑袋枕在世初淳膝盖上的不死，习以为常地把脑袋搁在她大腿上，回忆起噩梦般纠缠他的追求者。

　　各种意义的追求。

　　追求她眼中他的神明身份，追求他匹配的技能。

　　为此不惜杀死他珍贵的朋友，当他是一匹珍稀的猎物捕获。

　　那个想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疯狂追逐他，面上挂着狂热异常的表情。

　　像是无孔不入的苍蝇，争分夺秒地孵化出生产不息的卵，致力于下在他的眼眸，他永不停止的生命中。

　　还说什么，只要委身她一个晚上，她会向他教授什么是爱。

　　不管不顾，脱光了衣服，像只不停蠕动的长虫，舔舐他的脸颊。用充斥着恶心黏腻的目光，痴迷地打量着他。

　　口口声声为了他，做的全是伤害他的事。

　　由于自身渺小，转而寻求他人的宏大。二话不说，视他为追逐的目标，似一尊靠争抢得来的奖杯。

　　固然强大、可靠，对他击退敲门人来说，有极大帮助。可对他而言，厌烦至极。

　　不死对哈亚瑟的抵触，如洪水猛兽来袭，别说主动接纳，简直是避之不及。

　　怎么会有人打着对对方好的名号，净做出些是令人伤心的事？世初淳则相反，不会伤害他，违逆他的心意的事。

　　更不会强迫他，非要他依照她的想法，做出不愿意的事项。和她待在一起，总是能感到舒心。

　　不死手臂环着世初淳腰，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喃喃自语，“我想我已经爱着你了。”

　　烛火幢幢，吧嗒一声，未燃尽的烛芯迸溅出橘红色的花火。

　　世初淳歪了下头，没有应答。眼神如淙淙流水，没主动戳穿他的懵懂。

　　真的是因为爱她吗，不是单纯因为寂寞？

　　或是在岁月长河里沉沉浮浮，混淆了孤独的意义，偶然抱到一根无法自主的浮木，误当做是足以主宰沉浮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