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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百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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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昭细细与她说着那些编造好的经过,他说她是从高台上失足摔下,伤了头,因此才忘了前尘往事。
他说得很慢,他说她是他的毕生挚爱,说他们是少年夫妻恩爱如今。
“我对胡家小姐一见钟情,所以请父王提亲,八抬大轿将玉烟娶了回来。”赵长昭说得一本正经,仿佛那真是他们之间刻骨铭心的往昔。
胡玉烟心里想,她成婚那年,赵长昭不过是个连礼服都要人替他束带的小孩儿。
“你最爱听我念书,每晚都要靠在我的肩上才肯睡。”
胡玉烟脸上带着笑,却捏紧了拳头,念书?你那时识字都要赵长曙盯着督你。
“你那时温顺得很,一点脾气也没有。”赵长昭说得温柔缱绻,仿佛隔着几年的光阴在细述旧情。
胡玉烟抬眼,对上他那双笃定深沉的眸子,心里想着是她扇的巴掌不够痛?还是捅他那一刀不够狠?
“没关系的。”赵长昭轻轻叹息,“我记得,我讲给你听。”
胡玉烟安静地听着,垂着眼,努力克制着笑意,不去追问他话里的漏洞。
“那陛下……会治好妾吗?”
赵长昭伸手覆上她的发。
“会。”他应得极轻,“我会治好你。”
“那从前我很爱陛下吗?”她抬眸时,那双眼清澈得近乎无辜。
赵长昭愣了一下,笑笑道:“这要问玉烟自己了,但我想是的,玉烟最爱我。”
胡玉烟觉得有趣,已经无心去在意自己装得像不像了,她带着几分笨拙抱了一下赵长昭,只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恍惚与依赖。
赵长昭心软得一塌糊涂,将她紧紧拥住。
接下来的日子,赵长昭日日陪着她。
他会握着她的手替她暖药,会教她重新记他们曾经如何相爱,会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情看她每一次浅浅的笑。
胡玉烟表现的十分顺从,她乐意陪着赵长昭玩这样的游戏,给无趣的生活寻些乐事。
午后的光从帷帐缝隙里落下,胡玉烟半倚在榻上,将她的眉眼照得温顺又无害。察觉到赵长昭来了,她坐直了身子,侧身与伺候的宫女说:“陛下……以前对我好吗?他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赵长昭脚步停了停,才推门而入,胡玉烟抬头,看了他很久,忽然叫了一声:“……陛下?”
语气礼貌而生疏。
赵长昭道:“是我,你的夫君。”
“那我过去……我们是怎么相处的?”胡玉烟像刻意在点他。
赵长昭一下子搂住她,让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你我夫妻,玉烟唤我秀郎就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胡玉烟垂下眼眸,低低地唤了一声,照着赵长昭的心意微笑、点头、乖巧依从。
她觉得荒唐得可笑,却乐得陪赵长昭玩这个游戏。
“在看什么?”赵长昭问。
胡玉烟抬起眼,伸手扯开一点衣襟,把那道浅浅的疤露给他看。
“这里。”她声音轻轻的,“我身上有好多伤痕,是怎么来的?”
赵长昭在她胸口吻了一下,将她的衣襟拉拢,“你从高台上摔下来,磕碰造成的。”
“那我一定摔得很重了?”
赵长昭默默地点点头,轻轻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都过去了,你今后都不会再受一点伤。”
“是你害我摔下去的吗?”胡玉烟浅浅抓住赵长昭的衣襟,小声又问。
“是。”
赵长昭毫不犹豫的承认令胡玉烟心中诧异,她以为赵长昭定是会搪塞过去的。
他紧接着带着笑意又道:“如果有选择,我宁可自己死去。”
胡玉烟看着他眼中的破碎,沉下心没有再问,顺从地枕在赵长昭怀中安眠。赵长昭照旧与她同吃同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她眼前,胡玉烟将他的不安尽收眼底,偏要作弄。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时,胡玉烟还未来得及抬头,赵长昭已经跨过门槛。
他身后跟着两名内侍,抬着一个长长的锦匣。
胡玉烟坐起身,眸光带着浅浅的疑惑,“这是?”
赵长昭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那只锦匣。他亲自上前,替她展开。
金光几乎照亮整个暖阁。
里面是一套完整的皇后所用“金凤朝日”首饰,凤冠、步摇、金钗、耳珰……皆用黄金锻成镶嵌珍宝,每一件都价比城池。
胡玉烟愣住,眉头一跳。
“喜欢吗?”赵长昭问,脸上带着温润的笑。
胡玉烟扯出一个笑,之前她闹过一次,赵长昭便不再送她礼物了,“这太贵重了吧……”
“不过寻常礼物而已,玉烟想要什么,尽可与我说。”
一串贡珠串成的项链被系在胡玉烟脖颈上,胡玉烟笑得僵硬,她摸了摸冰凉的珠子,强忍着没将这串物什扔在地上。
赵长昭又打开食盒,取出一小盘精致的芝麻豆沙酥。糕身切得规规整整,纹理清晰,还带着新鲜出炉的温度。
胡玉烟愣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几分真真假假的错愕:“……这是什么?”
“芝麻豆沙酥。”赵长昭语气笃定,“玉烟从前爱吃,每隔几日便要人去买。”
他熟练地将糕点掰成两半,将大的一块递到她唇边。胡玉烟看着那块糕,又看他。
她当然记得,赵长曙最爱吃巷口的糕点,又不想让人知晓他喜甜食,于是便常托她的名义去买。她对些点心倒是没有特别喜爱,只偶尔从赵长曙口下分得一块。
胡玉烟细细嚼了两下,只觉得口味寡淡,并不似从前。从前赵长昭年幼,老夫人看得紧,不许赵长昭吃甜的,赵长昭大约也不会记得这糕点从前是何滋味。
“好吃,和从前一样。”赵长昭小口小口吃着,又配着芝麻糊咽下,仿佛在完整一个他以为属于他们的旧日片段。
他端着茶,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胡玉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愿再吃了,赵长昭吃完了两块也不再多食。胡玉烟心想赵长昭素来爱清淡,这些糕点恐怕也不会合他的口味。
她皱起眉,忽而有些不想演了。
“我……我记得我一碰芝麻便浑身起疹子。”
她随口编了句胡话,赵长昭先是怔住,指尖还停在她被他推回的小碟边上。
赵长昭脸色却肉眼可见地白了,他的手悬在她手腕边,却不敢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胡玉烟见状又犹豫着道:“不过秀郎既然说我从前爱吃,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赵长昭一把将那盘糕点拽了过去,连盘带糕都摔进了旁边的食盒里,“不要吃了!”
“把这东西撤了,所有用过的器皿全部换掉!”
胡玉烟见他激动万分,眨眨眼,面露不解,问道:“那……是我记错了,还是陛下记错了?”
赵长昭看着胡玉烟,眼眶渐渐泛起红,他迟疑了许久才道:“是玉烟记错了,玉烟明明很爱吃芝麻酥。”
胡玉烟伸出手,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角沾着的芝麻屑,赵长昭偏过头在那指节上吻了一下,他眯了眯眼,像被哄着的猛兽。
胡玉烟笑了笑,觉得甚是有趣。
赵长昭变本加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明知他惴惴不安,更喜欢逗他。
被缠得烦了,她半夜突然坐起,披着发推他肩膀,在昏暗中轻轻问:“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你为什么总盯着我?”
她开始像一个正常的失忆人一样盘问着自己的曾经。
她问他们成婚时的细节,问他当皇帝快不快乐,问他是不是得偿所愿?每一句都像是信手拈来,又无从分辨她是装的还是真迷糊。
赵长昭抱着她,一遍一遍倾诉爱意,听得胡玉烟渐渐麻木。
可她自己仿佛毫不在意。那些惊吓在她眼中不过是随口一问、随手一做,转瞬就被抛在脑后。??
她看着他将每句戏言都咽下去,在胸腔里酿成苦酒,自己反倒睡得格外沉酣。
胡玉烟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其实她想听赵长昭说些类似于“你忘了最好,现在这样也不错”的话,她就又能寻到一个赵长昭杀死自己的理由。
可赵长昭没有,他跟她说一定会治好她。胡玉烟问什么时候,赵长昭说等她彻底好起来之后。
她又问她现在不好吗?赵长昭说她很好,是他还不够好。
那日赵长昭刚议完政事,带着一身寒意推门,却见她倚在窗边漫不经心抬眼。
“你...是谁?"
赵长昭立在门槛阴影里,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苍白,连垂在袖中的手都抑制不住地发抖。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时,声音碎得不成调:”玉烟,你不认得我了?"
胡玉烟见他认真,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眉眼弯得似新月。
“逗你的。”
赵长昭像被抽去筋骨般踉跄半步,忽然将她按在窗棂上深吻,气息灼烫地灌进她唇齿间。待分开时,眼底翻涌着狰狞,“再这样吓我……”
话未说完,先被胡玉烟用指尖点住唇。
他凝视她许久,最后竟低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认命般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