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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在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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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的风带着点书卷气的凉,刮在脸上挺舒服。谢临松刚从那栋能把人脑浆子熬干的教学楼里钻出来,手机就震了。他划开屏幕,许烬野那张沾着钴蓝色颜料的脸就怼了上来,背景是美院画室那种特有的、乱得很有生命力的战场。
“操!谢临松!你猜那老头今天又出什么幺蛾子?” 许烬野的声音带着刚干完仗的亢奋,手里的大板刷还在画布上“哐哐”砸着暗红色的颜料,“让老子画‘破茧’!破茧?!老子直接给他画了个炸开的炸药桶!里面崩出来一堆生锈的钢筋!老头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谢临松把手机拿远点,怕颜料点子顺着信号飞过来。他嘴角往上扯了一下,那点弧度很淡,但眼睛里的冰碴子化了,温温的。“…嗯,” 他应着,声音透过手机传过去,比平时跟别人说话软和了八个度,“…炸得好。”
“好个屁!” 许烬野立刻反驳,板刷往颜料桶里一杵,搅得稀里哗啦,“他说老子太暴力!不够‘新生’的柔美!柔美?!老子拿粉色给他糊一桶柔不柔?”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真抄起刮刀比划,脸上那抹钴蓝跟着表情生动地跳。
谢临松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底那点温水又热乎了点。“…别糊,” 他说,“…钢筋,也行。” 语气里带着点纵容,就跟他当年在七班教室,对着那个丑绝人寰的土豆人说“我担”时一个调调。
**“老谢!磨蹭啥呢!二食堂糖醋排骨快没了!”**
一声大嗓门儿像炸雷在谢临松身后响起,一只蒲扇似的大手“啪”地拍在他肩膀上,震得手机都晃了晃。
谢临松脚步一顿,脸上的那点温乎气儿“唰”地冻上了。他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看向他室友林森染——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也是北大里少数几个敢跟这座冰山勾肩搭背的勇士。
林森染咧着嘴笑,下一秒,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卧槽?!
他看见了啥?
谢临松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有表情了?!嘴角那点没收回去的弧度是啥?!还有那眼神……看个手机屏幕,专注得跟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还他妈……温柔?!
林森染的眼珠子顺着谢临松的视线,粘在了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里,一个顶着蓝黑色乱毛、脸上蹭着颜料、正龇牙咧嘴笑得无比嚣张的家伙,手里还挥舞着沾满猩红颜料的凶器(板刷),背景是硝烟弥漫(颜料狂飞)的画布战场。
林森染的嘴张得能塞下整个食堂窗口。脑子里的CPU疯狂运转,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念头“噌”地冒了出来!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那声音响得连视频那头的许烬野都听见了。
**“卧——槽——!!!”** 林森染的惊呼声拔地而起,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屏幕,嗓门儿震得旁边抱着《时间简史》路过的眼镜学霸手一抖,“老谢!这这这……这不会是嫂子吧?!!!”
“嫂你大爷!” 许烬野的咆哮瞬间穿透听筒,震得谢临松耳膜嗡嗡响。他手里的板刷“哐当”一声砸进颜料桶,溅起一片浑浊,“老子是男的!眼瘸啊你!谢临松!你他妈装什么哑巴!给老子解释!”
林森染被这隔着屏幕都能杀人的暴躁气场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硬是挤出一个傻乐的笑容,对着屏幕挥手:“嗨…嫂子好!我是老谢室友,林森染!叫我大林就行!”
谢临松握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炸毛的、脸红脖子粗、鼻尖钴蓝都气得发亮的许烬野,再看看旁边一脸“我懂我懂我都懂”的傻大个室友。
他深黑色的眼睛眨了一下,冰层底下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然后,在许烬野即将原地爆炸、林森染眼巴巴等八卦的注视下——
谢临松极其平静地,对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坦坦荡荡。目光扫过许烬野身后画架上那个狰狞炸开的“茧”,又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食堂”:
“**…在画你。**”
林森染:“!!!” 大脑彻底宕机。冰山认嫂子了?!还他妈附带情话暴击?!
许烬野:“……” 瞬间哑火,只剩下一张红得快要冒烟的脸和急促的呼吸声。
* * *
这事儿成了林森染敲诈谢临松的把柄。代价是谢临松被迫请了一顿校门口最贵的烤串。林森染咬着滋滋冒油的肉串,唾沫横飞地给许烬野“告状”:“嫂子!你是不知道!老谢那天那表情!啧啧啧,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他那么‘春天’过!一接你视频,那脸,那眼神……啧啧啧!”
许烬野在视频那头,正盘腿坐在美院宿舍乱糟糟的地上,啃着谢临松周末给他带过来的洗好的草莓。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春天个屁!他就是个闷骚!” 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草莓汁蹭到下巴上都没注意。
谢临松坐在林森染对面,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烤虾。对林森添油加醋的形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把剥好的、白生生的虾肉,极其自然地用筷子夹起来,隔着桌子,递到许烬野那边的手机屏幕前晃了晃。
许烬野隔着屏幕看着那只剥好的虾,爱琴海蓝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强行压下那点得意,故意凶巴巴地说:“晃什么晃!老子又吃不到!自己吃你的!”
谢临松“哦”了一声,淡定地把虾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林森染看得目瞪口呆,肉串都忘了嚼。这他妈……什么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
* * *
周末,美院旁边那个老旧小区的顶楼小单间里。地方不大,但窗户敞亮。墙上钉满了许烬野的画——有狂放的色彩练习,有精细的人体结构,角落里还贴着那张谢临松在北大图书馆看书的偷拍速写(被许烬野画得像个沉思的石膏像)。地上堆着颜料桶、画框、还有谢临松的几摞专业书。
许烬野正跟一块巨大的画布死磕,颜料点子飞得到处都是。谢临松坐在窗边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眉头微蹙,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操!这蓝色怎么调都不对!” 许烬野暴躁地扔下刮刀,沾满颜料的手胡乱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留下道天蓝色印记。
谢临松闻声抬起头,目光从冰冷的代码移到许烬野炸毛的背影上。他合上电脑,起身走过去。没说话,只是拿起许烬野丢下的刮刀,又瞥了一眼旁边摊开的调色盘。他伸出干净的手指,沾了点群青,又点了点钴蓝,再混入一丝极其微量的钛白,在调色盘边缘极其利落地搅了几下。
一种沉静又深邃的蓝在他指尖诞生。
他把刮刀递给许烬野,下巴朝画布上那块许烬野怎么都不满意的区域扬了扬。“…试试。”
许烬野狐疑地接过刮刀,蘸了点那抹蓝,往画布上一抹。
“卧槽!” 他眼睛瞬间亮了,“哑巴!你他妈神了啊!” 那颜色,正是他脑子里想的,却死活调不出来的蓝!他立刻忘了刚才的暴躁,埋头沉浸到那片完美的蓝色里。
谢临松就站在他身后半步,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左耳骨上的幽蓝耳钉折射着温润的光。他看许烬野画画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解一道最优美的数学题。
冰箱门上,吸着一个小小的、廉价的金属冰箱贴。是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小人,旁边写着“北大&美院,绝配!”——是上次他们一起去逛南锣鼓巷,在一个小摊上,许烬野一边嫌弃“丑死了”,一边硬要谢临松买下来的。谢临松当时没说话,默默付了钱。
许烬野画累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谢临松的腿。他抓起旁边谢临松喝了一半的冰可乐,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得龇牙咧嘴。
“喂,哑巴,” 他仰起头,后脑勺蹭着谢临松的腿,爱琴海蓝的眼睛在逆光下像透明的玻璃珠,“…你说,要是当初老赵没发现我是美术生,没把我踹去鹤老头那儿…”
谢临松低头看他。阳光给他蓝黑色的乱发镀了层金边,鼻尖上蹭着新沾的柠檬黄颜料。他伸手,用指腹的侧面,极其自然地擦掉那点刺眼的黄色。
“…没有要是。” 谢临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手指滑下来,轻轻捏了捏许烬野的耳垂,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海蓝耳钉。“…你在这里。”
许烬野被他捏得缩了缩脖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反驳,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把脸埋进谢临松的膝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算你会说话。”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筒子楼的绳结早已解开。
而新的绳结,在这小小的、堆满颜料和书籍的顶楼角落里,在冰箱贴歪扭的笑脸见证下,在两人缠绕的呼吸和心跳声中,无声地缠绕、收紧。
隔壁的北大未名湖依旧沉静。
隔壁的美院画室里依旧喧嚣。
但那些风雨飘摇的青春,
那些沉默汹涌的爱意,
那些被颜料和代码填满的日子,
都成了绳结里最坚韧的纤维。
谢临松的手指穿过许烬野汗湿的蓝黑色发丝。
许烬野的呼吸平稳悠长。
墙上的画,地上的书,冰箱上的笑脸。
还有彼此颈侧早已淡去、却永远烙印在生命里的红痕。
都在低语:
尘埃落定,未来还长。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