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遐若梦》南乔夏木

6、饕餮（三）

　　照明符的光晕在浓黑里挣扎，只能照亮彼此发白的脸。不知走了多少时辰，脚边的碎石子都透着刺骨的寒意，突然有冰凉的东西砸在颈间，带着股冲鼻的腥气。

　　梦霞蝶抬手一接，那东西落在掌心沉甸甸的，借着符光低头看时，心脏猛地一缩——掌心里是半凝固的暗红血珠，触之温热，腥气顺着指尖往四肢百骸里钻。

　　“……是血……”她声音刚起，头顶就传来“滴答”声，比雨点更密，像是有什么液体正顺着树枝往下淌。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像无数细小的蛇钻进骨头缝里，梦遐蝶僵在原地，指尖的血迹明明是凉的，却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猛地一颤，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想叫，却连气都喘不上来。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不是怕，是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爬上来，带着血腥味钻进天灵盖。

　　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旁边的豆包下意识将照明符往上一扬，符光扫过之处，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啊——！”豆包盯着树上晃来晃去的残肢，腿肚子突然发软，手里的照明符“啪嗒”掉在地上，光晕在血雨里打了个滚就灭了。吓得他死死抓住旁边梦霞蝶的袖子，声音都抖成了筛糠，“尸……体！”

　　那些虬结的树枝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残肢，断手垂落时指尖几乎擦过头顶，断脚的脚踝处还缠着半截破烂的道袍，指节、骨碴在符光下泛着青白。有颗头颅被铁钩穿了下颌，长发湿漉漉地垂着，恰好挡在梦霞蝶眼前，发丝间露出一只圆睁的眼，眼珠早已浑浊，却像是直勾勾盯着她。

　　豆包抱着梦霞蝶的胳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地方太吓人了，我们能不能回去啊呜呜呜……”
　　“师弟师妹别怕。”千云姝挡在前面，拔剑屹立。

　　东方慕青拨开挡路的断发，指尖在那具挂着的残肢衣襟上一捻，将撕下的半片绣着霜花纹的衣角凑到照明符下——是吟霜殿弟子独有的标记，针脚还很新。

　　“是吟霜殿的人。”他声音压得很低，伸手探向残肢的断口，指尖触到的皮肉尚未完全僵硬，“断口处还有余温，血没凝固透，死了不超过三个时辰。”

　　说着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谢临洲，将那片衣角递过去：“五师叔，法衣的灵力尚未散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树上层层叠叠的残肢，“魔兽饕餮应该就在附近。”

　　苏清晏眉头紧锁：“上面魔气很浓，是被强行撕裂的。”五长老则抬头望着漫天血雨，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吟霜殿与我们约定午时在此会合，如今形式……看来这山上的东西，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早知如此便让苏苏和豆包在山下等着，且不说我的宝贝徒弟，要是让小苏苏少了几根头发，三师兄不得扒了我的皮！”谢临洲甩了甩手中的折扇，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

　　苏清晏淡淡的说道：“眼下下山是不可能的了。周围全是魔气，云姝，看好他们。”

　　“是，师父。”

　　梦霞蝶腰间的绸缎突然闪烁，她瞥见那些残肢断口处，正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往上冒，与空中的魔气缠绕在一起，顺着血雨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座山都罩在了里面。

　　“结阵！以北斗为引，荡魔诀起！”苏清晏一声令下，众弟子迅速列成阵形，长剑出鞘的脆响刺破血雨，口诀声刚起，便有金光顺着剑刃流转。

　　就在此时，西侧角落传来一声低唤：“阿明，发什么呆？”一名弟子伸手去拍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指尖刚触到对方肩膀，那“弟子”猛地转过身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眸竟泛着腥绿，唇齿间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尚未等惊呼出口，那“弟子”如饿虎扑食般将身前的弟子整个叼住，喉间发出“咕噜”的吞咽声，不过瞬息，刚才还鲜活的人便消失在他腹中，只余几滴血珠溅在雨里。

　　“是魔物！”谢临洲吼声未落，那魔物身形一晃，竟用瞬身术出现在豆包身后，泛着黑芒的利爪直刺而来！

　　“小心！”梦霞蝶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便侧身将豆包紧紧护在怀里。魔物的利爪拍在她背后的绸缎上，正触到绣着的符印，只听“滋啦”一声，符印金光爆闪，那“弟子”的身形瞬间扭曲，黑袍下涌出滚滚黑气，竟在金光中显出饕餮的半兽形态，獠牙外露，腹间还隐约能看到刚才被吞噬弟子的轮廓。

　　“孽畜敢尔！”千云姝反应极快，手中长剑“云翎”如流云般拦住魔物的二次扑击，剑尖精准点在它胸前的逆鳞上，逼得它后退数步，四溢的魔气被剑光斩得粉碎。

　　豆包埋在梦霞蝶怀里，只听身后传来利爪刮擦剑身的刺耳声响，还有魔物被符印灼伤的嘶吼，那股腥臭味比血雨更浓，熏得人几乎窒息。

　　我的妈呀，还好有符印护体。

　　“没事了，小豆包。”梦遐蝶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你可以松手了。”

　　“我不我不，”豆包带着哭腔，“呜呜呜…师姐谢谢你，我再也不说你大饼脸了。”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梦遐蝶扬了扬嘴角，“被吓成这样，你说说你非要跟着来干什么，好好待在门派里不好吗？”

　　“……这个是特殊情况！”豆包松开手，“谁怕了！我才不怕！身为剡阳派五长老的弟子，我才不会畏惧一个区区饕餮！”

　　魔兽发狂，一股黑烟朝众人袭来，豆包连声大叫，梦遐蝶连忙捏诀，天云丝护体环绕。

　　还好，仙侠小说没白看，原主好歹也是个筑基，会点法术。这极品法器就是好用。
　　东方慕青迅速结印，周身灵力汹涌汇聚在青琅剑化作一道道青色剑气，如电芒般朝着饕餮射去。剑气所到之处，空气被撕裂出尖锐的声响，雨水也被凌厉的剑气切割成碎末。

　　金铁交击声震得耳膜发颤，青光乍起如流电，直刺饕餮腹间那处隐约可见的凸起——正是方才被吞噬弟子的位置。

　　苏清晏玉笛横握，笛身突然泛起莹白光华，她手腕翻转间，笛尖点向饕餮关节，那看似温润的玉笛竟如金刚般坚硬，每一击都震得魔气翻涌。这玉笛原是用万年寒玉所制触魔即显锋芒。

　　谢临洲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绘着的山河图突然活了过来，山峦虚影从扇面涌出，化作重重屏障将饕餮困住，“困！”他低喝一声，扇骨轻叩，屏障瞬间收紧，压得饕餮嘶吼连连。他抬手挥扇，数道银色光针飞去插入饕餮身体。

　　千云姝瞅准饕餮被青琅剑与云岫笛牵制的空当，足尖在湿滑的泥地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掠出。手中云翎剑裹挟着凌厉的灵力，剑刃划破血雨，带起一道雪白亮的弧光。

　　受此四股力量夹击，饕餮周身魔气骤然暴涨，身形彻底舒展——羊身肥硕如小山，人面狰狞带笑，腋下双目腥绿如鬼火，虎爪拍碎屏障的刹那，竟将山石都抓出五道深沟。
　　“《神异经》有载：‘饕餮，兽身人面，羊目虎牙，食人未尽，还自食其躯。’”梦遐蝶护着豆包后退时扬声提醒：“它贪噬无度，越吞越强，莫让它再得血肉！”

　　无物不吞，转化再生。能在两个长老和男女主的眼皮下潜入我们当中，并隐藏魔气，定是自噬了身体，真是够狠。

　　“嗷——”饕餮吃痛嘶吼，腥绿的眼眸骤然赤红，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起来，试图甩脱身上的攻击。千云姝却借势旋身，剑身在它皮肉里拧转半圈，再猛地抽出，带起一股黑血直溅三尺，魔气遇剑上灵光，瞬间蒸腾成白烟。

　　饕餮巨口一张，竟将五长老的山峦虚影吸了半幅，扇面顿时黯淡下去。东方慕青趁机催动青琅，青光如练缠上饕餮前爪，苏清晏玉笛紧随其后，精准点在它虎口处的逆鳞，两道灵力相击，爆发出刺目金光，朝着饕餮当头罩下，光网所及之处，魔气被纷纷驱散，谢临洲则脚踏奇异步法，手中折扇法印光芒大放，印诀携着厚重如山的灵力，狠狠砸向饕餮。

　　饕餮仰天长啸，周身魔气疯狂涌动，身形急剧膨胀，眨眼间褪去伪装，完全化作上古魔兽的形态：牛身人面，双目生于腋下，每一只眼睛都散发着幽绿的凶光；血盆大口张开，虎齿交错，涎水混着血水滴落，溅落在地，滋滋冒着黑烟；尖锐的利爪刨开泥土，带起一片碎石，肉翅在背后展开，掀起的狂风将周围的树木都吹得东倒西歪 。

　　饕餮猛地扑来，速度快如闪电，谢临洲急忙运转灵力抵挡，却被饕餮一爪击飞，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千云姝的云翎剑舞出层层剑花，试图斩破饕餮的防御，东方慕青再次凝聚剑气，朝着饕餮的眼睛刺去 ，想要逼它后退。

　　可饕餮浑然不惧，它扭动身躯，躲开攻击，大嘴一张，竟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周围的树木、石块，甚至众人发出的灵力攻击，都被它一股脑吸入腹中。吸力越来越大，豆包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往前飘，仿佛要被饕餮吞进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梦遐蝶抽出焚灵符扔向它，并双手结印念诀：“焚尽万物，灵火诛邪！”
　　符咒化作漫天火雨，每一缕火焰都带着灼烧灵力，不仅能烧毁魔兽肉身，更能直接点燃其魔核散逸的灵韵，让魔兽因灵体受损而剧痛难忍，即便肉身恢复力极强，也会因灵体被焚而实力暴跌。

　　“干的漂亮！师姐！”豆包加油打气道。

　　这符太顶用了！天克饕餮这种恢复能力强的。
　　饕餮猛地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波如无形巨锤砸向四周，脚下的山体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混着血雨簌簌坠落，天旋地转间，后排结阵的弟子被直接掀飞出去，撞在树上昏死过去。

　　梦霞蝶双臂一振，绸缎瞬间展开，护体结界如琉璃罩般将她与怀中的豆包裹住，结界被冲击波撞得嗡嗡作响，她咬着牙绷紧脊背，鬓边发丝被狂风撕扯得乱舞，粉色发带却在乱流中倔强地飘着，眼底的坚毅丝毫未减——哪怕结界上已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她也死死撑着不肯松手。
　　这玩意也太逆天了吧！打不死的小强吗！？破系统什么时候回来，这纯纯数值怪嘛！
　　苏清晏将玉笛横在身前，笛身莹光爆闪形成护罩，谢临洲折扇合拢，以扇骨为轴转出灵力漩涡，东方慕青的青琅剑插在地上，青光蔓延成半圆屏障，千云姝则举剑格挡，云翎剑散发羽毛一般的光晕将她包围。
　　可那吼声裹挟的魔力实在太强，千云姝喉头一甜，嘴角溢出的血迹被风吹成细小的血珠，护罩竟被震得凹进一块。
　　“咳……”谢临洲受了内伤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眼看一道魔气就要撞上他，苏清晏猛地掠到他身前，手中玉笛横挥，笛身精准撞上那道魔气，“砰”的一声将其震散。她后背的法衣被冲击波撕开一道口子，却反手将谢临洲往身后一拽：“撑住！”

　　饕餮的嘶吼还在持续，山巅的血雨被震得倒卷上天，化作血色云雾。众人的护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而饕餮腋下的绿眼正死死盯着他们，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贪婪的笑——它在等，等他们灵力耗尽的那一刻。

　　梦霞蝶的绸缎结界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符印光芒忽明忽灭，她指尖颤抖着去摸腰间的符袋，手腕却被冲击波震得发麻，符纸刚抽出来半张，就听身旁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你这丑东西！不准伤我师父！”
　　是豆包。他看见梦霞蝶嘴角溢出的血丝，忘了害怕，攥着小拳头继续冲饕餮大骂：“畜牲！眼睛长在胳肢窝的怪物！”说着捏动法诀控制小短剑灵芽朝饕餮的脑袋插去，被饕餮轻松用指甲定住。
　　饕餮闻声往这边斜睨一眼，腥绿的眸子骤然锁定这边，绿光中飘荡着一丝兴奋，下一秒，空间猛地扭曲，它竟凭空出现在结界外，巨爪带着黑风狠狠拍下！
　　“咔嚓——”结界应声碎裂，被利爪撕成碎片。梦霞蝶瞳孔骤缩，那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侧身猛推，将豆包狠狠往旁边的巨石后甩去：“跑！”
　　“师姐！”
　　豆包被推得踉跄着撞在石头上，回头时正看见饕餮的利爪扫向梦霞蝶的后背，那件绣着符印的法衣像纸糊的一样破开。
　　“小师妹一一”

　　豆包的哭喊被饕餮的咆哮吞没，空间再次扭转，饕餮带着梦遐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