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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银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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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的雾气在饕餮巨口开合间被搅散,梦遐蝶被它轻轻放在湖边湿软的泥地上时,还能闻到绸缎上残留的腥气——那是刚才缠在饕餮獠牙上时蹭到的涎水味。
背后的法衣还在零星燃着幽蓝火苗,布料焦糊的气味混着湖水的腥气钻入鼻腔,伤口的刺痛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低头看见下摆破口处露出的皮肉泛着红,混着草屑和血渍。眩晕感还没退去,像是被扔进了旋转的琉璃盏,湖面上晃动的倒影都跟着扭曲,一会儿是原主落苏苏坠湖时惊恐的脸,一会儿是反派遐蝶占据身体时阴冷的笑,最后才慢慢凝出自己此刻苍白的模样。
缠在饕餮巨齿上的绸缎还在绷得紧紧的,那是她刚才着急忙慌的用天云丝抵御饕餮的攻击。此刻巨兽只是低伏着庞大的身躯,幽绿色的竖瞳盯着她,呼吸间喷出的白气吹动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却没再往前半步。
它舌尖偶尔舔过被绸缎刺出红痕的牙齿,喉间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不像威胁,反倒有点像被抢了糖的兽崽在嘟囔。
这里是犀灵山的深处,也是原主落苏苏落水的地方。
湖水漫过脚踝时,梦遐蝶才猛地回神。这里的水温凉得刺骨,和记忆里原主死亡时的触感一模一样。她忽然明白过来,饕餮不是要伤她,是把她带回了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可为什么?是闻到了这里残留的、属于“遐蝶”的气息,还是……它知道些什么?
绸缎从指尖滑落,飘进湖里打了个旋。她扶着滚烫的法衣站起身,伤口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却也驱散了最后一丝眩晕。抬头时,正撞上饕餮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古老的、她读不懂的情绪。
饕餮忽然动了动,巨爪在地面划出深深的沟壑,却不是冲她而来。它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被血浸透的后背,动作竟有些笨拙的轻缓,像是在确认什么。梦遐蝶浑身一僵,背后的疼痛让她倒抽冷气,却也看清了巨兽眼底没有丝毫杀意,只有一种近乎困惑的探究。
瞅啥呢?梦遐蝶抓紧手中的天云丝。
饕餮的绿色竖瞳骤然缩成细线,方才那点懵懂的打量瞬间被暴戾撕碎。喉间的呼噜声变作震耳的咆哮,腥风裹挟着怒意扫过湖面,惊起漫天水雾。梦遐蝶浑身汗毛倒竖,攥紧天云丝的掌心沁出冷汗。
“嗤啦”一声,天云丝在她意念中绷成利刃,银亮的丝线划破空气,拦在饕餮扑来的巨爪前。可魔兽根本不避,利爪直接碾过丝线,带着蛮力撞上她的屏障。更糟的是,它低头就咬住了垂在半空的绸缎,那是方才缠过它牙齿的那截,此刻成了拖拽的绳索。
梦遐蝶只觉一股巨力从手腕扯来,她下意识借势旋身,想卸去力道,却没想饕餮猛地甩头——像甩一块无关紧要的破布。她整个人被抛向空中,天旋地转间瞥见法衣的火焰彻底熄灭,残破的衣角划过饕餮带涎的獠牙,下一秒,冰冷的湖水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了她的惊呼。
镜水湖的寒意比记忆里更甚,刺骨的凉钻进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挣扎间,绸缎从饕餮齿间脱落,飘在水面,像一条断裂的白绫。她仰头望向湖面,只看见饕餮伏在岸边,那双凶戾的眼睛死死盯着水下的她,没有再扑来,却也没有离开,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等待着某个早已写定的结局。
系统!再不回来真的要死了!!
湖水瞬间吞没了所有声响,梦遐蝶呛了几口冷水,胸腔里又闷又疼。挣扎间,她忽然发现周围的水不再流动,像被冻住的琉璃,形成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那个熟悉的紫衣身影正缓缓转身,蝴蝶纹在水波里漾开细碎的光,脸依旧藏在朦胧的光晕里,看不真切,却有一种奇异的引力。
梦遐蝶的四肢忽然不听使唤,顺着那股力量往水深处沉去。法衣的破片在水中漂浮,像散开的残花,而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水镜尽头那抹紫光上。
是支紫蝶银铃簪。
簪身白润如凝脂,却泛着冷冽的银光,分明是金属,竟透着玉的温润,仿佛淬了月华,紫蝶翅膀上的纹路精细如真,薄如蝉翼,翅尖点着金芒,在幽暗的湖底宛如活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掠。尾端的银铃小巧玲珑,虽浸在水中,却似能听见风过铃响的清越余韵。它静静躺在湖底的软泥里,周围的水草透着莹润的绿。
这是反派遐蝶的簪子,在她十六岁及笄时魔尊赐的。是个极品灵器!上面似乎有封印,波动顺着水流漫过来,让她的伤口都隐隐发麻。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簪身的瞬间,银铃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脑海。
暗沉的宫殿里,烛火摇曳着巨大的阴影。高坐于玄石宝座上的魔尊,指尖拈着这支紫蝶银铃簪,鎏金的袍角垂落如瀑。阶下,遐蝶一身紫衫,垂在肩头的发丝带着青涩,却掩不住眼底的冷锐。
那模糊的脸此刻清晰了,但转瞬即逝。
“遐蝶,你跟着本座,多久了?” 魔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冷。
遐蝶垂眸,声音清晰得没有一丝波澜:“十三年。”
从三岁被他捡回魔域,到如今及笄,整整十三年。她见过他挥袖间覆灭一个族群,也见过他深夜独自望着月亮。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总是透着淡淡的……悲伤。
魔尊闻言,指尖的银铃轻轻晃了晃,清越的声响在死寂的殿里格外突兀。“过来。”
遐蝶跪于身前,银簪的冷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与她骨血里的魔气相融。她低头,魔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支紫蝶银铃簪,绕过她的肩,轻轻插入她的发间。动作意外地轻,银簪穿过发丝时,紫蝶的翅尖擦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微痒。
银簪稳稳绾住发髻,尾端的银铃晃了晃,发出声响。指尖在她发间顿了顿,似有若无地触过她后颈的旧疤——那是她刚入魔域时,收服恶兽抓伤的痕迹。
遐蝶始终垂着眼,直到魔尊收回手,才屈膝行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谢魔尊。”
“喜欢吗?”
遐蝶嘴角微扬,那抹极淡的笑意漫到紫眸里时,像暗夜里忽然落进两颗星子。
三岁时的雪夜里,他问她“便叫你遐蝶,喜欢吗”,她也是这样,不懂何为喜欢,却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漫上来,让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淡淡的笑,比当年更浅,却更清晰。唇角只弯了极小的弧度,像新月初升时最淡的那道弧,连梨涡都只是隐约可见的浅痕。没有声音,只有眼睫颤了颤,像蝶翼轻扇,扫去了眼底积了十三年的冰霜。那抹笑意里没有暖意,却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茫然与柔软,像顽石缝里钻出的第一株绿芽,在魔域的血腥里,透着让人心惊的干净。
原本冷冽如冰潭的紫眸,此刻泛起细碎的涟漪。深紫的底色上,浅紫的光晕轻轻晃动,最深处那点冷锐的紫光,竟柔和了些许,像被春风拂过的薄冰,裂开极细的纹,漏出底下藏着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眼睫垂下又抬起的瞬间,紫眸里的光明明灭灭,像蝶翼振翅时带起的磷粉,细碎地闪着。那笑意没让紫色变浅,反而让那片紫更活了些——不再是死寂的深潭,是有微光在底下缓缓流动,带着种懵懂的、不自知的柔软,像初生的嫩芽,怯生生地顶开了压在心头十三年的冻土。
魔尊的动作顿了顿,幽火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得那点笑意像淬了光的星子。他见过她挥刀时的狠戾,也见过她受伤时的麻木,却第一次见它盛着这样的光——笑意极淡,紫眸却因此有了温度,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片刻,也足够让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紫,透出一丝让人心头微颤的亮。
记忆里的那抹笑,此刻正透过紫眸映出来。梦遐蝶抬手,仿佛还能摸到那瞬间的柔软,紫眸里翻涌的,是连“遐蝶”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两声“喜欢吗”唤醒的、最原始的悸动。
原来这支簪子,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不懂“喜欢”,却知道这簪子、这名字,都是他给的。只要是他,她就感到开心。原来那两次相似的询问,早已将“他给的”与“喜欢”,悄悄刻进了她连自己都不懂的心底。
“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右护法,永远属于本座。”
银茎琢得月溶溶 ,紫蝶栖时铃悠悠。旧梦缠丝千古痛,残簪泣血两心孤。
原来这十三年的羁绊,早被这支簪子,牢牢钉进了她的命里。原著遐蝶与魔尊的同框描写很少,她为了魔尊付出一切,魂飞魄散,可惜到死都不明白“喜欢”的定义。她不懂爱,但她用行动表达了对魔尊的情感。
水镜里的紫衣女子似乎笑了,那笑意透过水波传来,带着一丝解脱,又藏着更深的执念。梦遐蝶握紧簪子,冰凉的银器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这触碰,悄悄苏醒。
水镜之中,早没有了进水的窒息,天云丝环绕周围发出微弱的光芒。
湖水顺着发梢滴落,梦遐蝶攥紧掌心的紫蝶银铃簪,刚站稳便对上饕餮那双燃烧着暴戾的绿眸。它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带着灼烫的温度,几乎要燎到她的发梢。她指尖掐诀,天云丝瞬间绷直如银刃,带着破空声刺向饕餮巨口——却被它仰头避开,獠牙擦着丝线划过,带起刺耳的锐响。
“吼——!”
饕餮的咆哮震得湖面掀起浪涛,梦遐蝶只觉耳膜剧痛,慌忙结起透明结界。可符纸早就在落水时散了大半,剩下几张被水泡得发软,灵力黯淡。她咬牙夹起一张锁灵符掷出,符纸刚飞到半空,就被饕餮挥掌拍得粉碎,金色符文碎成星屑,连一丝阻碍都没造成。
结界在吼震中剧烈摇晃,下一秒轰然破碎。梦遐蝶被气浪掀飞,后背重重撞上树干,猛得吐出一口血,腥热的血溅在泥地上,与水渍融成刺目的红。
饕餮的巨影遮天蔽日压来,利爪带着劲风直取她面门。树下的身影猛地一僵——那双原本清明的眼眸骤然被深紫吞噬,像是被谁泼入了一捧深紫的墨,瞬间晕染了整个眼瞳。原本清浅如琉璃的色泽被彻底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妖异的紫
眼波流转,仅凭一眼,就让饕餮奔腾的杀意都滞了滞。
她抬眼望向凶兽时,那抹紫骤然深了几分,像两汪凝着血的紫潭,压迫感如潮水般漫开。
抬手间,数只幻紫色的蝴蝶凭空生出,翅尖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竟硬生生挡下饕餮势在必得的一击。蝴蝶炸开的紫雾中,那双紫眸抬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浓稠的血性。冷冽的紫光,像暗夜里独行的孤星,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另一边,豆包的哭声撕心裂肺:“都怪我!师姐是为了保护我才…………” 泪水糊了满脸,他攥着袖角不住颤抖。千云姝搂着他用手帕擦拭泪水。
苏清晏指尖捏着那枚尚算完整的命牌,眉头紧锁——牌面虽有裂痕,却未彻底碎裂,这意味着落苏苏仍活着。
“你们留在此地疗伤。” 她声音沉凝,将命牌收起,望向一边旁嗷嗷喊疼的谢临洲,
谢临洲半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哼哼唧唧,声音里的委屈能拧出水来,“晏晏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那魔兽真很啊!我怎么帅的脸都敢打!快给我看看,我要死了!我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死了,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苏清晏站在一旁,漠然的捏了个静声诀。
谢临洲立刻闭上了嘴,干脆往地上一躺,耍赖似的不肯起来。他慢悠悠摸出折扇,“唰”地展开,有一下没一下往自己脸上扇着风,眼角却偷瞄着苏清晏。
“东方慕青,云姝你们追踪饕餮魔气去救落苏苏,它受了重伤走不了多远。”苏清晏手持玉笛一转,“此地有我,无需担心。”她回眸冷冷瞥了眼谢临洲,“没死就给我起来。”
两道身影应声掠出,御剑划破天际。
待两人远去,苏清晏才重新取出命牌。暗光里,那道裂痕边缘泛着陈旧的暗黄,绝非今日新添。她指尖抚过裂痕,眸色渐深。命牌碎裂即代表死亡,可这道旧痕……
风穿过林间,带着远处隐约的兽吼,她望向天际的目光,多了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