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叶落入清梦》沈青寒

10、绝路

　　司落叶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宋清玉，心如刀绞。

　　他从未想过，那个如同高山一般，永远都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师尊，会有如此虚弱不堪的一天。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庞，浑浊的眼神……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师尊，已经不再是那个威震一方的碧云宗仙尊了。

　　他只是一个修为尽废，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凡人。

　　“师尊……”司落叶的眼泪，滴落在宋清玉冰冷的脸颊上，“您放心，我一定会带您出去的！一定会！”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坚定与执拗。

　　他将宋清玉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盘膝坐下，开始运转混沌之气。

　　刚才那一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此刻的他，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当血屠老祖的人赶到时，他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混沌之气在体内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开始一点点地恢复生机。外界的魔气，也如同受到了召唤，缓缓地向着他的身体汇聚而来。

　　司落叶的修为，在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恢复了七八成的力气。

　　他站起身，走到宋清玉的身边，将他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宋清玉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他感到一阵心酸。

　　“师尊，我们走吧。”他轻声说道，仿佛怕惊扰到沉睡的师尊。

　　他背着宋清玉，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下了黑风岛，重新踏上了那片粘稠如墨的死水湖。

　　他不敢飞行，只能依靠双脚，在湖面上艰难地行走。

　　他的神识，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探查着四周的一切。之前的大战，虽然摧毁了黑风岛，但也惊动了整个死水湖的魔物。他能“看”到，湖底的幽水魔蛟变得异常躁动，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但奇怪的是，这些魔物，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发动攻击。

　　司落叶很快便明白了原因。

　　是他身上的气息。

　　他刚刚用“寂灭”剑斩碎了阵法核心，剑身上那股净化一切的气息，残留在了他的身上。这股气息，对于这些纯粹的魔物来说，如同剧毒一般，让它们本能地感到畏惧。

　　这，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护身符。

　　他一路有惊无险地在湖面上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粘稠如墨的湖水，渐渐变得清澈了一些，但温度却更加冰冷刺骨。四周的黑暗，也仿佛被一种更深邃的黑暗所取代。空气中的魔气，不再是那种狂暴的侵略性，而是变成了一种死寂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阴冷。

　　司落叶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的神识，在这片区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原本能探查百丈范围的神识，此刻却连十丈都无法延伸出去。

　　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他的感知。

　　“落叶……”

　　就在这时，背后的宋清玉，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梦呓。

　　司落叶心中一喜，连忙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师尊，您醒了？”

　　宋清玉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曾经清澈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他看了司落叶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愧疚，也有一丝无力。

　　“我们……这是在哪里？”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我也不知道。”司落叶诚实地回答，“我正按照您说的，往死水湖的尽头走。”

　　宋清玉挣扎着，想要看看四周，但身体的虚弱让他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依靠司落叶的描述来感知外界。

　　“停下……”他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前面不对劲。这里的魔气，很诡异。”

　　司落叶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处，魔气的浓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顶点。那股死寂的阴冷，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师尊，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司落叶的声音，有些发颤。

　　宋清玉沉默了片刻，说道：“把我放下来。你用神识，小心地探查一下。记住，不要深入，只是触碰一下就好。”

　　“是。”

　　司落叶将宋清玉小心地放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然后盘膝坐下，将自己的神识，化作一根最细微的针，小心翼翼地向前方探去。

　　当他的神识，触碰到那片浓郁的魔气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感觉，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神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疯狂地撕扯、吞噬！

　　“啊！”

　　司落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急忙收回神识，但那股被吞噬的感觉，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神魂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被削弱了一丝。

　　“怎么样？”宋清玉急切地问道。

　　“有……有东西！”司落叶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东西，能吞噬神识！我的神识刚一靠近，就被它吸走了一部分！”

　　“噬灵魔藤！”宋清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我们……我们闯入了‘噬灵魔藤’的巢穴！”

　　“噬灵魔藤？”司落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一种极其古老的魔物。”宋清玉艰难地解释道，“它没有智慧，也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以生灵的血肉和神魂为食。它的藤蔓，坚韧无比，即便是金丹修士的法宝，也未必能斩断。更可怕的是，它能散发一种特殊的魔气，干扰神识，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它的藤蔓缠绕。一旦被缠住，它就会吸干你的一切。”

　　司落叶听得毛骨悚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魔物不敢靠近这里了。这里，是比它们更恐怖的猎食者的领地。

　　“师尊，那我们怎么办？绕过去吗？”

　　“绕不过去。”宋清玉摇了摇头，“噬灵魔藤的根系，会遍布整片区域。我们只要踏入它的范围，就会被它发现。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想要闯过去，也九死一生。”

　　司落叶的心，沉入了谷底。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现在又被这恐怖的噬灵魔藤堵住了去路。难道，他们师徒二人，今天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他看着怀中虚弱的师尊，又想起了先祖司苍渊的嘱托，一股不屈的火焰，在他的胸中重新燃起。

　　“不！我不能放弃！”他对自己说道。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前方那片浓郁的魔气。

　　他想起了自己的混沌之气。

　　混沌之气，能容纳万物，也能净化万物。连“寂灭”剑都能被它催动，那这噬灵魔藤，会不会也有办法对付？

　　“师尊，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司落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什么办法？”

　　“我的混沌之气。”司落叶解释道，“它似乎能克制一切能量。我想试试，用它来包裹我们，伪装成普通的魔气，混过去。”

　　宋清玉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看着司落叶，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弟子，在绝境之中，竟然能想出如此大胆的计策。

　　“这……太冒险了。”宋清玉担忧地说道，“噬灵魔藤对生灵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被它识破，我们会瞬间被它的藤蔓淹没。”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司落叶坚定地说道，“师尊，相信我！”

　　看着司落叶那双充满自信与决绝的眼睛，宋清玉沉默了。

　　他知道，司落叶说得对。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好。”宋清玉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就跑，不要管我！”

　　“师尊！”司落叶的眼眶红了。

　　“这是命令！”宋清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司落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背起宋清玉，然后盘膝坐下，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入体内。

　　他开始催动混沌之气。

　　这一次，他不再是将混沌之气覆盖在体表，而是将其化作了一层最薄、最无形的薄膜，紧紧地贴在他和宋清玉的皮肤上。

　　他将混沌之气的特性，调整到与周围的魔气完全一致。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模仿着魔气的流动方式，控制着这层薄膜。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导致伪装的失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司落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比他与人战斗，要累上百倍。

　　终于，他成功了。

　　他和宋清玉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在外界看来，他们就像是两块漂浮在湖面上的普通石头，散发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死寂气息。

　　“成了！”司落叶心中一喜。

　　他站起身，背着宋清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被噬灵魔藤笼罩的区域。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能感觉到，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但他不敢用神识去探查，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视觉和听觉。

　　湖水变得越来越冰冷，脚下的感觉，也从坚硬的地面，变成了一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他脚下的“地面”，根本不是岩石，而是一根根粗壮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藤蔓！这些藤蔓，纵横交错，覆盖了整片湖底，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网络。

　　他正走在噬灵魔藤的身体上！

　　司落叶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恐惧，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他的脚下，一根藤蔓猛地向上一弹，如同一条毒蛇，缠向他的脚踝！

　　司落叶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他知道，只要他一动，就会破坏混沌之气的伪装。

　　那根藤蔓，在他的脚踝边缠绕了一圈，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司落叶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能量，正在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但他体表的混沌之气，如同一个完美的过滤器，将这股阴冷的能量，悄无声息地同化、净化了。

　　藤蔓似乎没有发现异常，缓缓地又缩了回去。

　　司落叶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继续往前走，速度比之前更慢了。

　　一路上，他遇到了无数次这样的试探。有的是从湖水中伸出的藤蔓，有的是从头顶的黑暗中垂下的触须。每一次，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随时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司落叶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前方的黑暗，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种柔和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白色光芒。

　　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终于快要走出这片死亡之地了。

　　他加快了脚步。

　　当他走出最后一根藤蔓的范围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回头望去，身后依旧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而他的面前，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洞穴入口。洞穴的岩壁上，镶嵌着许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没有了魔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而古老的灵气。

　　“这里是……”司落叶惊讶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就是我所说的……上古遗迹。”宋清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激动，“我们……我们成功了！”

　　司落叶背着宋清玉，走进了洞穴。

　　洞穴内部，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一条宽阔的通道，向着地底深处延伸而去。通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这些石像，形态各异，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兽形，它们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是上古时期的‘守护石像’。”宋清玉解释道，“它们体内，应该还残留着一丝当年的阵法之力。只要我们不主动攻击它们，它们就不会动。”

　　司落叶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石像，继续向深处走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古奥的文字。

　　司落叶走到石碑前，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这些文字，与他在碧云宗典籍上看到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但他却能隐隐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这些是……‘古神文’。”宋清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传说中，是创世神留给这个世界的文字。只有拥有最古老血脉的人，才能读懂。”

　　司落叶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他的先祖司苍渊，甚至司家的血脉，与传说中的创世神有关？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始逐字逐句地解读石碑上的文字。

　　石碑上记载的，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上古时期，天地之间，并非只有仙、魔、人三界。在那个更古老的时代，统治这片大陆的，是被称为“古神”的强大存在。

　　然而，一场席卷诸天万界的灾难，降临了。

　　一群来自域外的、被称为“虚空之主”的侵略者，撕裂了世界的屏障，大举入侵。

　　古神们奋起反抗，与虚空之主展开了一场持续了万年的惨烈战争。

　　最终，古神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以自身的神血和神魂为引，布下了一座横跨整个大陆的“世界大阵”，将虚空之主们重新赶回了虚空，并修复了世界的屏障。

　　而这座遗迹，就是当年“世界大阵”的一个能量节点。

　　石碑的最后，还记载了一个关于“魔尊”的惊人秘密。

　　魔尊重楼，并非天生的魔头。他本是上古时期，一位强大的古神后裔。在那场战争中，他为了对抗虚空之主，强行融合了虚空的力量，导致心性大变，堕入魔道。

　　他的力量，一半是神，一半是魔。

　　所以，寻常的封印，根本无法彻底困住他。

　　而“天罚大阵”之所以能将他镇压，不仅仅是因为正道七位宗师的力量，更是因为他们借助了“世界大阵”的一丝残存之力。

　　司落叶看到这里，彻底呆住了。

　　他一直以为，魔尊就是纯粹的邪恶。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悲壮的过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宋清玉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怪不得……怪不得陨魔渊的封印如此不稳定。因为它封印的，是一个融合了神与魔两种力量的怪物。”

　　司落叶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

　　在石碑的最底部，他看到了一行用血红色古神文写下的小字。

　　“吾乃司苍渊。以神魂为祭，镇压魔尊神魂百年。后世子孙若见此碑，速去‘归墟’，寻‘轮回之镜’，方可彻底终结此劫。切记，勿让魔尊重归神位，亦勿让其彻底堕入虚空。此为，唯一之法。”

　　司苍渊！

　　是先祖的留言！

　　司落叶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终于找到了线索！

　　归墟！轮回之镜！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师尊！”司落叶激动地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先祖的留言了！”

　　宋清玉也激动地让他把石碑上的内容念给自己听。

　　听完之后，宋清玉沉默了许久。

　　“归墟……”他缓缓地说道，“那是比陨魔渊更古老、更神秘的绝地。传说中，是世界的终点，万物的归宿。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司落叶的心情，刚刚升起的喜悦，又沉了下去。

　　从一个绝地，走向另一个更加神秘的绝地。

　　前路，依旧是一片迷茫。

　　“不过……”宋清玉话锋一转，“既然你先祖留下了线索，那‘归墟’的入口，很可能就与这个上古遗迹有关。”

　　他的目光，开始在这个巨大的广场上搜索。

　　司落叶也跟着四处张望。

　　很快，他的目光，被广场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石台吸引了。

　　那个石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它的材质，与那块记录着古神文的石碑一模一样。

　　石台上，没有任何雕刻，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凹槽。

　　司落叶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掌，缓缓地放在了那个凹槽上。

　　当他的手掌与凹槽接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能量，从石台上传来，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体内的混沌之气，与那股能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整个广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守护石像，眼中突然亮起了红光，它们缓缓地转动身体，将目光，全部投向了司落叶。

　　一股肃杀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