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叶落入清梦》沈青寒

5、一念之间

　　半魔半道，一念之间

　　清景殿外，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半空中那个黑金色的身影上。

　　司落叶悬浮于空，长发狂舞，衣袂飘飘。他的左眼漆黑如墨，是深渊，是混沌，是司苍渊残留在血脉中的无尽恶意与毁灭欲；他的右眼温暖如金，是骄阳，是道心，是宋清玉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种下的守护与光明。

　　一魔一仙，在他的身上，达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他缓缓收回那只漆黑的手，眼神冷漠地扫过剩下的两位太上长老。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少年，而像是一个俯瞰众生、执掌生死的上古魔神。

　　两位长老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他们与司苍渊是同一时代的人，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司苍渊独有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

　　“魔……魔种……”一位长老声音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司落叶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他的右手。这只手，是正常的肤色，但掌心之中，却亮起了一点璀璨的金光。那金光，与宋清玉的道心之光如出一辙，纯净，温暖，充满了不容侵犯的浩然正气。

　　他左手为魔，右手为仙。

　　这是一种极致的矛盾，也是一种极致的强大。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另一位长老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司落叶的目光缓缓移动，越过他们，落在了下方脸色苍白的宋清玉身上。当他的视线与宋清玉对上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瞬间融化了冰山，流露出无尽的温柔与愧疚。

　　“师尊，”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双重音，而是恢复了少年清朗的声线，只是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沙哑，“弟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他缓缓降落，重新站在了宋清玉的面前，用那只还带着余温的右手，轻轻拭去宋清玉嘴角的血迹。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没事。”宋清玉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着司落叶眼中那抹熟悉的金色，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司落叶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却让他更加担忧。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师尊，您为我做了这么多，弟子无以为报。”司落叶看着宋清玉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刺痛，“从今往后，该由弟子来保护您了。”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两位太上长老和刚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溢血的白须长老。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那只漆黑的左手，在身侧缓缓握紧。

　　“今日之事，是我一人所为。”司落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清景殿，“与我师尊无关。谁若再敢对他不敬，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属于强者的宣言，是属于司苍渊血脉的霸道。

　　三位长老脸色铁青，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如此威胁。但司落叶刚才那一击的恐怖威力，还历历在目。他们三人联手，竟被对方一击重伤一人，这等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你……你这是在与整个碧云宗为敌！”白须长老捂着胸口，气急败坏地吼道。

　　“碧云宗？”司落叶冷笑一声，那笑容中充满了嘲讽，“一个容不下自己弟子，只会用出身来审判他人的宗门，我司落叶，不待也罢。”

　　他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沈子寒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对司落叶道：“落叶，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三位长老也是一时情急……”

　　“师叔，不必多言。”司落叶打断了他，“今日之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们要的是我这个‘魔种’的命，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师尊。”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宋清玉，眼中满是决绝：“师尊，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弟子会一直陪着您。”

　　宋清玉浑身一震。

　　离开碧云宗？

　　这个念头，他从未想过。碧云宗是他的家，是他从一个被嘲笑的“朽木”，一步步走到仙尊之位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同门，有他的道心，有他一生的守护。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抹既熟悉又陌生的金色，宋清玉的心，动摇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道心——守护。

　　他守护碧云宗，是为了守护苍生正道。可如果守护的代价，是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人，那这条“正道”，还值得他去坚守吗？

　　“清玉师弟，你可不能糊涂啊！”沈子寒看出了宋清玉的动摇，急得满头大汗，“你是碧云宗的仙尊，是无数修士敬仰的楷模！你不能为了一个弟子，毁了自己一生的清誉，毁了碧云宗的百年基业啊！”

　　“百年基业？”宋清玉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沈子寒，“掌门师兄，我问你，宗门建立的初衷是什么？”

　　沈子寒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斩妖除魔，守护苍生……”

　　“那我的弟子，他现在是妖，还是魔？”宋清玉追问。

　　沈子寒语塞。

　　“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宋清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他只是想活下去，想变强，想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这与我们当初修仙的初衷，有何不同？就因为他的父亲是司苍渊，他就注定要被毁灭吗？”

　　他的目光扫过三位长老，最后落在沈子寒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这就是碧云宗的‘正道’，那这个碧云宗，我宋清玉，不待也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清景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仙尊叛逃！

　　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三位长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们不怕司落叶这个“魔种”，因为魔种可以被镇压，被毁灭。但他们怕宋清玉叛逃。宋清玉代表的，是碧云宗的“道”，是碧云宗的脸面。他一旦叛逃，对碧云宗声誉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宋清玉！你敢！”白须长老嘶吼道。

　　“我有何不敢？”宋清玉的眼神决绝如铁，他看向司落叶，柔声道：“落叶，我们走。”

　　“是，师尊。”司落叶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无尽的喜悦与激动。他以为自己需要费尽口舌，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才能带师尊离开。他从未想过，师尊会如此干脆地选择与他站在一起。

　　这份信任，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就在宋清玉和司落叶准备离开的瞬间，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都给我住手。”

　　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一股比宋清玉和三位太上长老加起来还要强大百倍的气息，缓缓降临。这股气息并不霸道，反而如同大海般深邃，如同大地般厚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天空中，空间微微扭曲，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杖，缓缓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夫，面容苍老，布满皱纹，眼神浑浊，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但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成了天地间的唯一焦点。

　　三位太上长老看到他，脸色剧变，齐齐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恭迎……恭迎祖师爷！”

　　沈子寒也连忙躬身行礼，神色无比恭敬：“弟子沈子寒，拜见祖师爷。”

　　祖师爷！

　　碧云宗传说中的人物，已经闭关近千年的，玄尘子！

　　宋清玉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宗门的祖师爷竟然会为了这件事出关。他连忙拉着司落叶，一同躬身行礼：“弟子宋清玉，拜见祖师爷。”

　　玄尘子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看了一眼狼狈的三位长老，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宋清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司落叶的身上。

　　当他看到司落叶那只漆黑的左手和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半魔半仙……有趣，真是有趣。”玄尘子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司苍渊的血脉，宋清玉的道心……竟能以这种方式共存。”

　　他的话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震。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司落叶体内的秘密！

　　“祖师爷，此子是魔种，留着必是后患！请您老人家出手，将他诛灭！”白须长老急忙说道。

　　玄尘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连他一招都接不住，有什么资格说诛灭他？”

　　白须长老顿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尘子的目光重新回到司落叶身上，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司落叶。”司落叶恭敬地回答。

　　“司落叶……”玄尘子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好名字。落叶，是终结，也是新生。你父亲给了你一个代表毁灭的名字，你师尊，却给了你一个代表希望的名字。”

　　他又看向宋清玉，问道：“清玉，你真的决定，要为了他，放弃你的一切？”

　　宋清玉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祖师爷，弟子的道，是守护。他是我的弟子，我护他，天经地义。若宗门容不下他，那便是与我的道相悖。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玄尘子笑了，那笑容让他那张苍老的脸瞬间变得慈祥起来，“你这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对‘道’的理解，已经超过了我。”

　　他转过身，对着三位太上长老和沈子寒，缓缓说道：“碧云宗的‘正道’，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教条，不是用来审判同门的枷锁。而是存于人心，行于世间的‘守护’与‘慈悲’。”

　　“一个孩子，他想活下去，他想保护自己的师尊，这有错吗？”

　　“因为他的血脉，就注定要被毁灭，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正道’吗？”

　　“司苍渊是司苍渊，司落叶是司落叶。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错，就去审判他的后代。这不是正道，这是狭隘，是偏见，是另一种形式的‘魔’。”

　　玄尘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三位长老和沈子寒的心上。他们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却无言以对。

　　“白长老，”玄尘子的目光转向白须长老，“你身为太上长老，不以身作则，反而因一己之私，煽动同门，挑起内斗，险些逼走我碧云宗千年不遇的仙尊之才。你可知罪？”

　　白须长老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祖师爷饶命！弟子……弟子知错了！”

　　“你被禁足于思过崖，没有我的命令，永世不得出关。”玄尘子冷冷地说道。

　　“是……是……”

　　玄尘子又看向另外两位长老：“你们二人，身为长辈，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各罚面壁百年，抄写《宗门戒律》千遍。”

　　“弟子知错。”两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最后，玄尘子的目光落在沈子寒身上：“子寒，你身为掌门，优柔寡断，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错。罚你将掌门之位暂交副掌门，前往东海之滨，重建‘望海亭’，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何为正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是，弟子……领罚。”沈子寒深深地低下了头。

　　一场足以颠覆碧云宗的巨大危机，就在这位祖师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烟消云散。

　　处理完所有事情，玄尘子再次看向宋清玉和司落叶，眼神变得温和起来。

　　“清玉，你留下。”他对宋清玉说，然后又对司落叶道：“孩子，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他转身，一步迈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落叶看向宋清玉，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宋清玉对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去吧，祖师爷不会伤害你的。他……或许能解开你心中的一些疑惑。”

　　“是，师尊。”司落叶躬身行礼，然后学着玄尘子的样子，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消失。

　　当司落叶再次出现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四周是一片混沌的虚空。在虚空的中央，有一棵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混沌之树，它的根须深深地扎入虚无，枝叶则蔓延向未知的尽头。

　　玄尘子就站在混沌之树下，正仰头看着那棵树。

　　“祖师爷。”司落叶恭敬地行礼。

　　玄尘子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坐吧，孩子。这里是我的闭关之所，‘混沌洞天’。”

　　司落叶依言坐下，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浓郁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的身体和元神感到无比的舒畅。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玄尘子开门见山。

　　司落叶点了点头。

　　“因为，你是一个变数。”玄尘子缓缓说道，“一个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命运的变数。”

　　他看着司落叶那只漆黑的手，眼神复杂：“司苍渊的力量，是毁灭。它代表了‘终结’。而宋清玉的道心，是守护，它代表了‘新生’。这两种极致的力量，本应是水火不容，却在你身上，达成了平衡。”

　　“终结与新生，毁灭与守护……这本身，就是‘道’的一体两面。”玄尘子的声音变得空灵起来，“这个世界，已经平静太久了。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天道轮回，盛极必衰。我能感觉到，一个新的‘末法时代’，正在悄然临近。到那时，天灾人祸，妖魔横行，生灵涂炭。”

　　司落叶听得心惊肉跳。

　　“而你，”玄尘子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是唯一的希望。”

　　“我？”司落叶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是的，你。”玄尘子肯定地说道，“只有你，身兼正邪两道，才能理解毁灭的真谛，也才能懂得守护的可贵。只有你，才能找到一条全新的路，一条既能对抗毁灭，又能带来真正新生的路。”

　　“这条路，充满了荆棘和危险。你会被正道视为魔头，被魔道视为异类。你会孤独，会痛苦，甚至可能会迷失自己，彻底堕入黑暗。”

　　“你，准备好了吗？”

　　司落叶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想起了宋清玉向他伸出的手，想起了自己在识海中与司苍渊意志的对抗，想起了师尊为他付出的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只漆黑，一只温暖。

　　他明白了。

　　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他不是司苍渊的延续，也不是宋清玉的影子。

　　他是司落叶。

　　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黑白分明的光芒，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准备好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走下去。为了师尊，为了所有我想守护的人，也为了……我自己。”

　　玄尘子欣慰地笑了：“好，好一个司落叶！”

　　他伸出手，对着司落叶轻轻一挥手。

　　一道灰色的光芒，从混沌之树的枝叶间飘落，缓缓融入司落叶的眉心。

　　“这是我修炼千年的‘混沌之气’，它能帮助你更好地掌控你体内的两种力量，维持它们的平衡。”玄尘子说道，“它也能遮蔽你的气息，让你在外面行走时，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你的特殊。”

　　司落叶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流涌入体内，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体内的那枚黑色魔种和包裹它的金色道心之光，在这股混沌之气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温顺、和谐。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又强大了一分。

　　“多谢祖师爷。”司落叶再次躬身行礼。

　　“去吧。”玄尘子摆了摆手，“你的师尊，还在等你。记住，你的道，要由你自己来走。不要辜负我，更不要辜负清玉那孩子对你的期望。”

　　“弟子谨记。”

　　司落叶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混沌洞天中。

　　当他回到清景殿时，三位长老和沈子寒都已经离开了。空地上，只剩下宋清玉一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

　　月光下，他白衣胜雪，身形清瘦，却依然是司落叶眼中最可靠的港湾。
　　（这里解释一下落叶年龄的问题，首先初遇的时候落叶并不是七八岁，而是15岁，因为这是一个伏笔，后面会有解释的，但是在这里的话，落叶已经是15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