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叶落入清梦》沈青寒

4、容器

　　宋清玉的声音如同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司落叶识海中的部分焦躁。少年的元神停止了哭喊，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白色身影。

　　“师尊……”他喃喃地唤道。

　　“是我。”宋清玉的元神回过头，对他温和一笑，“落叶，听我说，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是你心魔的幻象，是你血脉中潜藏的力量在引诱你堕落。你要做的，不是反抗，而是接受。”

　　“接受？”司落叶的元神满脸困惑，“接受什么？接受我是个怪物吗？”

　　“不。”宋清玉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接受你的全部。接受你是司苍渊的儿子，也接受你是司落叶。你的出身无法选择，但你的未来可以。那股力量本身没有善恶之分，就像一把剑，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现在，它就在你的体内，等着你去驾驭它。”

　　“我……我做不到……”司落叶的元神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它太强了，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它吞噬了。”

　　“你可以的。”宋清玉的元神伸出手，轻轻放在司落叶元神的头顶，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传递过来，“看着我，落叶。你想想，你为什么要修仙？你为什么要留在碧云宗？”

　　司落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他想起了在凡人界的颠沛流离，想起了被野兽追逐的恐惧，想起了在山涧边，宋清玉向他伸出手时，那双清澈如星辰的眼眸。

　　“我……我想变强……”司落叶的声音颤抖着，却逐渐坚定起来，“我想保护自己……我想……我想有朝一日，也能保护师尊！”

　　这是他最纯粹，最根本的愿望。

　　“很好。”宋清玉的元神赞许地点了点头，“现在，把你的手伸出来，去触碰那团黑雾。不要害怕，不要抗拒，用你的意志去感受它，去告诉它，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司落叶的元神犹豫着，他看着那团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黑雾，心中本能地感到恐惧。但一想到宋清玉的信任，想到自己的愿望，他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所取代。

　　他颤抖着，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司落叶的元神与黑雾接触的瞬间，识海之内，风云变色。

　　“哈哈哈哈！愚蠢的凡人！你以为凭你这点微末的意志，就能驾驭我的力量？”司苍渊的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你会被我彻底同化，成为我重生的最好容器！”

　　黑色的雾气瞬间化作无数条毒蛇，疯狂地缠绕上司落叶的元神，试图将他彻底包裹、吞噬。

　　司落叶的元神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情感、杀戮的欲望，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生灵涂炭，看到了司苍渊率领魔军，将正道修士一一斩于剑下的场景。

　　“不……我不是你……”司落叶在痛苦中坚守着自己的本心，“我不是司苍渊！我是司落叶！”

　　他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宋清玉的元神发出一声清啸，那道白色的身影瞬间暴涨，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神像，周身散发着万丈金光。

　　“司苍渊，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金光如同一轮烈日，瞬间驱散了识海中的黑暗。那些缠绕在司落叶元神身上的黑色毒蛇，在金光的照耀下发出凄厉的惨叫，迅速化为乌有。

　　司苍渊的虚影被金光灼烧，发出痛苦的咆哮：“宋清玉！你竟敢用你的道心之光来净化我的魔种！你会遭到反噬的！”

　　“我若连自己的弟子都护不住，这道心，不要也罢！”宋清玉的声音决绝而威严。

　　他的道心之光，是他数百年苦修的精华，是他对“正道”二字最深刻的理解与践行。此刻，他将这道光毫无保留地注入司落叶的识海，一方面是为了驱散魔气，另一方面，更是为了用自己的“道”，去引导司落叶的“心”。

　　在金光的笼罩下，司落叶的元神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温泉中，那些痛苦和杂念都被一一抚平。他看到了宋清玉的一生，看到了他如何从一个被嘲笑的“朽木”，一步步走到今天仙尊的位置。他看到了宋清玉对同门的守护，对苍生的悲悯，看到了那份纯粹而坚定的“道”。

　　原来，师尊也曾和我一样，被人看不起。
　　原来，师尊的强大，并非生来就有。

　　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力量，从司落叶的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他不再恐惧，不再迷茫。他主动地伸出手，去拥抱那道温暖的金光。

　　“我明白了，师尊。”司落叶的元神在金光中睁开双眼，眼中再无一丝胆怯，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我就是我。我的力量，我会用它来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他的话音落下，识海中央，那团原本狂暴的黑色雾气，仿佛被这股坚定的意志所感化，竟开始缓缓地收缩、沉淀。最终，它化作了一枚黑色的种子，安静地悬浮在司落叶元神的丹田位置。

　　而宋清玉的道心之光，则化作了一层金色的薄膜，将这枚黑色的种子温柔地包裹起来。

　　一黑一金，一魔一道，在这一刻，竟达到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司苍渊的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最终彻底消散在金光之中。

　　识海恢复了平静。

　　外界，清景殿外的空地上。

　　宋清玉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强行催动道心之光去净化魔种，对他自身的消耗巨大，此刻他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出现裂痕。

　　“师尊……”

　　怀中的司落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迷茫与恐惧，而是变得异常深邃和清澈，仿佛一汪被彻底澄清的湖水。

　　他看到了宋清玉苍白的脸，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起来：“师尊，您没事吧？”

　　“我没事。”宋清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扶着他坐好，“你感觉怎么样？”

　　司落叶活动了一下身体，没有了之前的燥热和痛苦，反而感觉身体里多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他能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的丹田气海处，静静地躺着一枚黑色的种子，而种子外面，包裹着一层温暖的金色光芒。

　　“我……我好像……能感觉到‘气’了。”司落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他尝试着按照宋清玉教的吐纳之法去感受，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困难。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如同温顺的溪流，顺着他的呼吸，缓缓地涌入体内，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

　　“恭喜你，落叶。”宋清玉的眼中流露出欣慰的光芒，“你不仅渡过了心魔劫，还一举成功引气入体。”

　　“真的吗？”司落叶又惊又喜，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我……我成功了？”

　　“是的，你成功了。”宋清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骄傲。

　　苏幻柏一直守在旁边，她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走上前，对宋清玉躬身行礼：“师尊，师弟他……”

　　“他没事了。”宋清玉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不远处还昏死在树下的赵临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苏幻柏，把他带回他的居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另外，去查一下，今天还有谁跟着他。”

　　“是，师尊。”苏幻柏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赵临渊弄醒，半拖半拽地带走了。

　　空地上，只剩下宋清玉和司落叶两人。

　　司落叶看着宋清玉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心中充满了愧疚。他知道，师尊为了救自己，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师尊，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哽咽，“都是因为我，您才会……”

　　“傻孩子。”宋清玉打断了他，他伸出手，这一次，他终于轻轻地摸了摸司落叶的头，“你是我的弟子，我护着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必道歉。”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司落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这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恐惧的泪，而是感动与庆幸的泪。

　　他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位师尊。

　　“好了，别哭了。”宋清玉柔声道，“你刚引气入体，身体还很虚弱，我带你回去休息。”

　　他说着，便要扶司落叶起身。

　　然而，就在这时，几道强大的气息从天而降，瞬间封锁了整个清景殿的上空。

　　“宋清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魔族余孽，还纵容他在此行凶！”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

　　宋清玉和司落叶同时抬头，只见天空中，三名身穿古老道袍的老者正凌空而立，他们须发皆白，面容严肃，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正是宗门的三位太上长老。

　　为首的白须长老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司落叶，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三位长老，深夜驾临，有何指教？”宋清玉缓缓站起身，将司落叶护在身后，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指教？”白须长老冷哼一声，“宋清玉，你还敢装糊涂！我等接到弟子举报，说你带回的这个魔种在此处失控，欲对同门痛下杀手！你身为仙尊，不仅不严惩，反而包庇纵容，你将宗门铁律置于何地？将碧云宗的安危置于何地？”

　　司落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赵临渊的人，终究还是把消息传了出去。

　　“长老明鉴！”司落叶鼓起勇气，从宋清玉身后站出来，对三位长老躬身行礼，“此事错在弟子，与师尊无关。是弟子修行出了岔子，才会……”

　　“住口！”另一位长老厉声喝道，“你一个魔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我碧云宗的门规，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司落叶被他喝得一窒，脸色发白。

　　“够了。”宋清玉冷冷地开口，他向前一步，强大的仙尊威压瞬间爆发，与三位太上长老的威压碰撞在一起，整个清景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三位长老，落叶是我的弟子。他犯了错，理应由我来处置。何时，需要劳烦三位太上长老，越过掌门，越过我这个师尊，直接插手我的弟子了？”

　　他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与锋芒。

　　三位长老脸色一变。他们没想到宋清玉竟敢如此顶撞他们。

　　“宋清玉，你这是要与我们，与整个碧云宗为敌吗？”白须长老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没有与任何人做对。”宋清玉的目光扫过三人，“我只是在维护我做师尊的本分。落叶是我带回的，我立下血誓要护他周全。今日，谁想动他，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司落叶怔怔地看着宋清玉的背影。那背影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在此刻的司落叶眼中，却比世间任何山岳都要伟岸，都要可靠。

　　师尊……

　　“冥顽不灵！”白须长老彻底怒了，“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们不念旧情，替掌门清理门户了！”

　　话音未落，三位长老同时出手。三道恐怖的攻击，如同三条奔腾的巨龙，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直扑宋清玉和司落叶而来。

　　“师尊小心！”司落叶惊呼出声。

　　宋清玉眼神一凛，他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他单手结印，身前瞬间浮现出一面巨大的金色玉盾，上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

　　“轰——！！！”

　　三道攻击同时轰在玉盾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清景殿都在剧烈地颤抖，地面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金色玉盾光芒黯淡，最终轰然破碎。宋清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向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

　　他终究是在之前净化魔种时消耗了太多，此刻面对三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已是强弩之末。

　　“清玉师弟！”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沈子寒终于赶到。他看着眼前的对峙，脸色大变，急忙挡在宋清玉身前。

　　“三位长老，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

　　“掌门来得正好！”白须长老冷声道，“沈子寒，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师弟！他为了一个魔种，竟敢公然对抗宗门！你还想包庇他吗？”

　　沈子寒看着宋清玉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心中又痛又怒。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长老，清玉师弟也是一时糊涂。”沈子寒沉声道，“但司落叶之事，确实关系重大。不如……不如将他暂时关押在锁魔塔，待我等从长计议，如何？”

　　锁魔塔，碧云宗最坚固的囚笼，专门用来关押穷凶极恶的魔头。一旦被关进去，几乎不可能出来。

　　宋清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知道，沈子寒这是在用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来保全自己和司落叶。

　　司落叶也明白了。他看着宋清玉为自己付出的一切，看着他为了自己，不惜与整个宗门为敌，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连累师尊了。

　　“不必了。”司落叶忽然开口，他从宋清玉身后走出，目光平静地看着三位长老，“我跟你们走。”

　　宋清玉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他：“落叶，你……”

　　“师尊。”司落叶对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弟子不孝，不能再陪在您身边了。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您为我，与整个宗门为敌。”

　　他转过身，对着宋清玉，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是弟子最后一次，给您磕头了。”

　　“师尊，您要保重。”

　　说完，他站起身，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平静，主动向三位长老走去。

　　“我跟你们走。”

　　宋清玉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如刀绞。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他喃喃地念着，声音嘶哑。

　　就在司落叶即将走到三位长老面前时，异变陡生！

　　他体内的那枚黑色种子，突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吸力。周围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司落叶的身体开始发光，一股黑色的气息冲天而起，与他身上那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黑金色的光柱。

　　“不好！魔种要彻底觉醒了！”一位长老惊呼出声。

　　光柱之中，司落叶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他的衣服无风自动，长发狂舞。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司苍渊如出一辙的冷漠与威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一只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另一只，却闪烁着温暖的金色光芒，如同宋清玉的道心之光。

　　一半是魔，一半是道。

　　“我说过，”司落叶的声音变得异常空灵，仿佛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个阴冷，一个温和，“想动他，先踏过我的尸体。”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那位白须长老面前。

　　白须长老惊骇欲绝，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少年，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

　　他仓促间祭出法宝抵挡。

　　但司落叶只是随意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漆黑如墨，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黑暗。

　　“砰！”

　　法宝应声碎裂。

　　白须长老惨叫一声，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中，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山壁上，生死不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宋清玉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个黑金色的身影，看着他那只漆黑的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知道，司落叶在刚才的一瞬间，以宋清玉的道心之光为引，强行驾驭了那枚魔种的力量。

　　他用自己的道心，去压制魔种的魔性。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修行方式，一种疯狂到极致的赌博。

　　赌赢了，他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身兼正邪两道的强者。

　　赌输了，他将彻底被魔种吞噬，成为比司苍渊更可怕的存在。

　　而现在，他赢了第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