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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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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秦欢没觉得头疼或晕,反而神清气爽,像把这段时间没睡好的觉都补回来了似的。
借助亮着的床头灯,他打量起这间陌生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透过落地窗,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身后的男人察觉他醒了,先是胳膊横在他肚子上,紧接着,微凉的身体整个贴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
Phoenix也是。
…
秦欢抱枕头捂脸,可枕头被抽走了,砸到落地窗上,弹落在地。
Phoenix扯下他盖在眼睛上的手,不满地“啧”一声,“哭什么。”
秦欢睁开眼,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但浓重的鼻音没能维持他风轻云淡的人设,让一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显得可怜兮兮的。
“去哪?找时千?”
秦欢一言不发地凝着他,等Phoenix松开桎梏,他翻身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裤迅速穿好,冲到门边,却停住了。
他侧过脸,看向始终盯着他却没阻止的男人:“那年我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厌恶自己吗?明明你都在我面前杀死秦子毅了,可随便骗骗我,我还是会选择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
“很蠢是吧?我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蠢,谁的话都信,给什么都吃,你不就想说这个吗。”
“当初,自作聪明以为能帮到你,结果我开枪打你,要你为我的愚蠢买单,还要做那种…实验,害秦初也遗传了,最后还要依赖你的血。”
Phoenix仅有一瞬的诧异,随即便恢复自然的神色,靠在床头,淡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我的确做了很多多余的事,难怪你不相信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明明一开始是想刺激对方跟他袒露心声,可最后还是他沉不住气,更可恨的是,Phoenix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的肩无力地塌下去,仿佛忽然间承受不了上衣的重量般,轻声说:“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Phoenix依旧没回应。
他吸了吸鼻子,握上门把手,大步冲了出去,将门砸得震天响。
生气,委屈,还内疚。
冲刺了好几米,他倏地停下,回头,Phoenix没有追出来。
于是只剩下满肚子憋屈。
越走越憋屈,越憋屈走得越快,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太安静了。
一阵咸湿的海风吹乱了头发,昏昏欲睡的灯带足以叫他看清四周,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路跑到栏杆边,气喘吁吁地往下看。
黑黢黢一片,是海。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在一艘正在航行的、比珍珠号大了至少10倍的游轮的顶层。
大脑足足空白了三分钟,他气势汹汹地往回走,不出所料,通往电梯的门被锁上了。
等他不甘心地探索完顶层,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体力彻底耗净,他走回刚才路过的亮着灯的大厅,在地毯上盘腿一坐,托着下巴尽可能地沉思。
难怪不阻止他,就是想看他着急出丑无能为力!
怎么就只会这一招啊!
怎么回回都中招啊!
他内心抓狂地连骂了好几句,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
Phoenix不开口,别说上岸,下楼都是奢望。
回去求他?
不可能的,他就是想让自己服软,然后轻飘飘把所有的事都揭过去!
吵一架?
可说真话、放狠话、用激将法的都是自己,除了更憋屈,没有一点作用。
真被动。
暂时放空乱糟糟的脑袋,想先给秦初打个电话,又发现手机也没在身上。
简直…诸事不顺…
正想着这次没有顾熹明帮忙会被关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被两只胳膊圈住。
“你坐在你买的地毯上。”Phoenix坐在他身后,脑袋支在他肩膀上,顺势亲了亲他的侧脸,气定神闲地说:“你看,我要的就只是这种结果。”
秦欢觉得自己瞬间被戳破了,怨气放出去了,只剩干瘪的一层橡胶皮。气氛是不可能回到两小时前了,他有点破罐破摔地说:“既然你只要结果,那我跟别人先好几年,再来跟你有结果好了。”
Phoenix低低地笑几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紧贴的后背传过来,让秦欢蓦地回想起自认为最贴近他的时刻,然后隐隐失落。
“可以啊,如果你能出去的话。”
“哦,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秦欢弓着身子,明知故问。
“是的。”
“关吧,你能得到我的身体,得不到我的心。”
Phoenix眉眼舒展,笑容扩大,这是六年来,他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刻。
方才他花了一些时间,解锁秦欢的手机,翻找出这些天对方看的东西,全部删掉了。
有几个片段是他一开始吩咐沈长青发给秦欢,用来博同情的,可当他以为秦欢看过视频才找到山上来,又有些不甘,那时候他已经记起秦欢是谁,想要的自然更多。
他要在医院,秦欢发着烧,眼里却只有他所谓的母亲的那种爱—纯粹的,只有自己的爱。
他得到了,又险些失去了。
Phoenix搂紧他,在他后颈上蹭蹭,贴着他薄薄的皮肤,操着玩笑的口吻说:“你的心在身体外面吗?我去找找。”
“你真是…随便你吧。”
“我习惯了没人听我说,以后不会了,我会改。”Phoenix已经构建好一个跟事实相近的故事,尽管过程、过去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但秦欢非要听他说,他就编一个,反正知道完整真相的,除了他,全都死了。
秦欢僵了一瞬,挣开他的手臂,跟他面对面坐着,摆出促膝长谈的态度:“我听你说。”
Phoenix恰到好处地避开他的视线,眼皮耷拉下去,显得真诚又可怜:“我早些年在实验室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很冷漠,不怎么跟我说话。”
秦欢紧抿了一下唇,洞悉对方的谎言,而之所以能一下就分辨出,是因为他看过对方18岁和28岁,面对同样实验完全不同的状态。
18岁愤怒、不甘的眼神,怎么看都是被强迫的…
不等秦欢作出反应,Phoenix就真假参半地继续往下编。
“我现在有点后悔杀了我父母,他们不过是希望我健康,说起来还该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很早送我去实验室,这次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痊愈。”
你又骗我…
明明不需要种子就能维持下去不是吗?死亡证明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当初有没有秦子毅,或者现在有没有秦初,该继续的实验还是会继续。”Phoenix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秦初,我没那么伟大,也不爱他,只是为了我自己,我怕哪天你发现程岱还是别的什么岱,不要我了而已。”
“选择那种方式让你离开,是因为我不确定能否成功,如果不成功,你恨我,就会永远记得我,而秦子毅还是你心目中的好哥哥,一举两得。”
“如果成功—”Phoenix顿了顿,原本他想要的,是秦欢接受自己杀死他哥哥,还义无反顾地爱他,如今有些偏差,但总好过秦欢真的不想记得他了。
“成功的话,我就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像现在,告诉你。”Phoenix满意地微笑着,给从前画上完美的句号,等待对方扑进怀里。
可秦欢脸色不太好看,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Phoenix疑惑地“嗯?”一声,覆上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捏他的手指。
秦欢张了张嘴,又闭上。
-轻松痊愈的我,因为当初不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杀害了他们,现在后悔了,甚至感激他们送我进实验室。
-实验无论如何都会继续,我是为了我自己,跟你无关,更不是为了孩子。
“如果不成功,一举两得。”秦欢开口,气息不稳,“你呢?不成功,你能好好活着吗?你做得那么绝,不就是怕自己活不了吗?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是不是?”
“在意—”
他身体前倾,认真直视着对方,不给他辩驳、撒谎的机会:“你要是在意,就不会留给我一把有子弹的枪。”
算了。
其他的你要骗就骗吧,关心你的父母,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秦初,怎么都好。
只有这个,不能轻描淡写蒙混过关。
直到上一秒,千丝万缕的思绪还打着死结,编织出一条死胡同让他钻,现在看着他的眼睛,乱糟糟的头绪自动归结为两类—无法改变的,和可以改变的。
他拿起Phoenix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两人对视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Phoenix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秦欢鲜活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强劲有力。
周围安静极了,没有风声,没有海浪声,此刻他只能听见这一种声音,通过手掌轻微的震动,传到耳朵,传到心脏。
“砰。”
秦欢轻吐出气音,接着直直倒进他怀里。
Phoenix瞳孔颤了颤,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后背,秦欢却瘫软了,他要夹住他腋下,才不至于被连带得倒下,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整张脸阴沉沉的。
秦欢闭着眼,不断回想对方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这是无法改变的。
实验室的一切,无法改变。
错信秦子毅,无法改变。
“别这样开玩笑。”Phoenix想把人扶正,秦欢却紧紧贴着他。
“沈长青答应我,帮我伪造一份检查报告,活不过下个月的那种报告。我想让你尝尝被所有人瞒着,然后失去我的滋味。”秦欢攀上他的脖子,一只手覆上他的胸口,轻轻按了按,“不过还是算了,挺痛苦的,我舍不得。”
Phoenix垂着眼皮默不作声,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修正谎言。
山顶的玻璃屋是按实验室等比打造的,曾经想要逃离的地方,后来成了离开就无法入睡的笼子,直到秦欢出现,这种状况才好了些。
因为秦欢,他有心做个正常人,偏偏运气不好,他依旧需要新的种子,新的人,才能维持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秦欢体内的种子快失效了,不过幸好,他们安稳度过了秦欢期待已久的新年,只是元宵后,他不得不留秦欢一个人在那里,按照计划,做各种检查,培育新的种子,顺便挑选下一个人。
可他对沈长青找来的人提不起兴趣,与此同时,秦欢做了许多多余的事,他也说了口是心非的话。
他希望秦欢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知道,但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心疼、体谅自己,接受以后会有新的人,安心留在玻璃屋。
为了试探秦欢的底线,他还是从沈长青提前准备好的资料里随便抽了一份出来。
他故意将程岱带回去,秦欢无法接受,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对计划做一些改动—新的药剂用来瞒过秦欢,这一点不变,如果被发现,他便同曾祖父一样,饮血啖肉。
那段时间他频繁地回想起曾祖父,以及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那七年。
曾祖父依靠不计其数的双性人活了下来,但鲜少有人知晓,一生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顾家掌舵人,最后因为无法继续忍受食人肉自杀。
确定发病那天,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的怪物,留下遗书,却被佣人发现,救了回来。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束缚床上,被囚禁于四四方方的玻璃罩里。
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他们戴着口罩,眼神冷漠,除了给他注射药物,让他日复一日处于无尽的煎熬与痛苦之中,没人停下跟他解释,没人听他说“我是顾熹和,顾家继承人”。
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是过了一天,又或是一个礼拜,最初的愤怒、困惑、恐惧,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麻木,他不断安慰自己,反正本来就想死的,不过是拖得久了些,痛苦了些。
直到那一天,他们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说:顾先生来话了,下个月顾家小儿子满18岁,他就没用了。
他动了动由于不间断的刺激而胀痛的眼珠,迟缓地意识到,啊,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
原来真的没人会来救他,一切都是他父母授意的。
原来他是顾熹明的垫脚石。
原来他们一次次让他发病,是因为在那种状态下,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实验品”,被父母抛弃的,避免顾熹明遭受同样折磨的实验品。
什么顾熹和,什么顾家继承人。
他没有用了,所以他们对他松懈下来。
那天,给他理发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频频瞟向他的身体,最后按住他的脑袋。
他抓住那次机会,骗对方松开了他的束缚带。
剪刀插进那人脖子,同一天,他召回沈长青,实验室血流成河。
他当着顾熹明的面杀了他父亲,他母亲临死之前终于承认,他们都不爱他。
没人爱他。
除了傻傻的顾熹明。
还有—
“我爱你。”
枪伤带来的痛过了六年才出现在胸口,Phoenix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搂着他的手蜷了蜷。
“我在意你。”
“你记住,我爱你,我在意你,将来你的每一次选择都跟我有关,我们是一体的,不要推开我。”
秦欢深吸了一口气,坐直,又靠过去亲了亲他凉凉的嘴。
“秦初有一点很像你。”
Phoenix还没从血红的记忆中回过神,罕见迷茫地看着他。
秦欢捧起他的脸,笑了起来,“很会爱人,这一点。”
“你不知道,他抱着我的腿,跟我说‘爸爸,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有多像你。”
“爸爸,我最喜欢你。”
“你喜欢这个称呼,对不对?”
Phoenix,无法改变。
可以改变的是他自己。
秦欢变成毫无保留、对他百分百信赖的形状,心甘情愿地被“扣留”在船上近一个月。
至于为什么是一个月,林医生告诉他, Phoenix给秦初准备的药量最多一个月。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我也不爱他”的人。
他们从酒店搬入“被查封”的二手房,岛上的温度适合Phoenix,他想他们会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后来有一天,秦初半夜发热,Phoenix裸着上半身给他物理降温,秦欢这才知道,他每天缩在床边睡,是怕自己身上的凉意扰了他们。
关于这个人,顾熹明很早就给了他答案—默默做很多事,一旦结果不好,就把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领悟这句话,接下来也要不断地探索、挖掘。
直到他们死去。
装在同一个棕色盒子里。
你一半,我一半,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