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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青野定情盟 ...

  •   风吹起艾玙的衣摆,倒像是要把那些陈旧的苦,都吹散在阳光里。

      琥珀在天上飞,艾玙拉着邬祉一路狂奔,风灌进喉咙,也卷着翻涌的情绪往上冲。积压在心口的情绪终于冲破堤坝,他朝着风的方向,嘶哑地大喊:“邬祉!

      辽阔的青草地像一块绒毯铺展向远方,远山在朦胧的天际线下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两个身影在草地上肆意奔跑,衣袂被风掀起,他们像是在奔赴一场未知的自由之旅,身后的山峦静默如谜,黑衣摆扫过青草地,撞出一明一暗的鲜活张力。

      邬祉的笑容被风揉碎,跟着艾玙的力道踉跄着,却把脚步抓得牢牢的,半分也舍不得停。

      “我在!”

      艾玙喘得胸口发颤,腿肚子早软了,直直倒在软绵的草地上。邬祉没收住力,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艾玙忽然失语,天地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这就是天涯海角,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邬祉翻了个身,和艾玙一同望着天

      激情散后,一阵空落落的迷茫缠上艾玙。

      阳光毫无遮拦地砸下来,刺眼得让艾玙眯起眼,忍不住抬手抚上脸颊,指尖的触感、皮肤的温度,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可心底那股不踏实的虚浮,半点没减。

      邬祉的声音轻得像风,卷着草叶的气息落下来:“艾玙。”

      头顶的琥珀还在盘旋,翅尖掠过阳光,投下细碎的影。艾玙缓缓放下手,眯着眼应了声:“嗯。”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邬祉的指尖悄悄蹭过艾玙的手背。

      艾玙干脆闭上眼,阳光透过眼睑,暖得像他的语气:“你说。”

      空气静了瞬,只有鸟翅振翅的轻响。然后,艾玙听见邬祉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艾玙闻言轻笑出声:“太长了,邬祉。”他张开手臂,尽力往两边伸展,指尖几乎要触到远处的草叶,又慢慢收回,虚虚落了下,最后一只手轻轻搭在邬祉腰上,重复道,“太长了。怎么就这么长?”

      这里的花从不朝着太阳奔赴,因为在大地的怀抱里,藏着比阳光更炽热的灵魂低语。

      艾玙开口,打破了草地的静谧:“邬祉,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家,能葬回长鸣山,你会来看我吗?”

      邬祉侧头看他,指尖按住艾玙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我会带你回家。”

      艾玙固执道:“可那里就是我的家。”

      邬祉问出藏了许久的话:“我感觉你不喜欢茶家,就算恩怨多深,可你师父在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阳光忽然变得灼人,艾玙偏过头:“我回去过。”

      邬祉看着艾玙回避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心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玙侧过身,与邬祉鼻尖几乎相抵,目光却飘得很远:“邬祉,我记忆不好,不是天生的。”停顿片刻,他才又开口,说得平铺直叙,“这种病,是在保护我自己。”

      艾玙刻意拉开点距离:“邬少爷,我不是什么正常人。而且这病会传染,你会被我影响……甚至杀掉。”

      邬祉的声音很稳,声音没有半分犹豫,反倒带着扎根在骨血里的偏执与笃定:“那你就杀了我。用归尘捅进我心脏,或是用绳子缠住我脖子,只要你想。”

      艾玙猛地翻回身,背对着邬祉。

      那风是有记忆的,它掠过草地,将羽毛轻轻托向天空,又慢悠悠落在身边,它吹过森林,掠过脸庞,最终载着一身青草的气息,歇在了长鸣山下。

      “邬祉,恨我一辈子吧,别放弃我。”

      邬祉立刻翻身压住艾玙,喉间挤出一个清晰的字:“不。”

      艾玙的眼静得像潭水,稳稳映着邬祉的脸。邬祉俯身,额头抵着他的,一字一句道:“我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虔诚地爱你。”

      艾玙:“那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骗?”邬祉低笑,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语气是全然的认真,“我们之间,永远不会用到这个词。”

      邬祉收紧手臂搂着艾玙的腰,将人带得大半趴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气息裹着彼此的呼吸。

      艾玙埋在邬祉颈窝,声音闷闷的:“邬祉,爱我一辈子吧,无论我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一定要紧紧抓住我的手。”

      艾玙身上有种清浅安稳的气息,似雨后初歇的草地,漫入鼻息时便抚去了所有焦躁。

      邬祉只觉脑子昏沉得厉害,周遭空气又湿又热,黏腻地裹着皮肤,他无意识地凑近,含住艾玙温热的耳垂轻咬,细微的触感让两人都颤了颤。

      他们相拥着,胸膛贴着胸膛,腰线抵着腰线。艾玙命途短、身世异,可额头相抵间,誓言盖过迷茫,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没有半分缝隙。

      邬祉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贴近,艾玙的陪伴是锚,依赖是糖,让他在这潮热的晕眩里,落得无比踏实。

      草地染了层浅黄,邻树却开得热烈,红黄绿的叶子搅成一团绚烂。枯黄的底子上,还缀着不少小野花,倔强又鲜活。

      这一晚很漫长,扯不开,耗不尽。艾玙攥着邬祉的手,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月光上,领着他在夜色里绕出一串细碎的影。

      末了停在一家酒馆外,油腻发黑的粗布门帘蔫蔫垂着,风一卷,里头的浊气便扑了出来,劣质烧酒的冲味、满屋子人的汗馊气、还有灶间飘来的烟火糊味搅在一处,呛得人下意识皱紧了鼻子。

      “从前我和牵九幽常常来这儿。”艾玙指尖摩挲着门框上剥落卷边的漆皮,半边身子斜倚着,一身素白衣衫在昏暗中亮得扎眼,干净得与周遭的脏污格格不入,“那时候手头紧,也就这种地方,花两个铜板能买一壶酒,够我们坐一整晚。”

      可当那些黏腻如油、带着恶心意味的视线扫过来时,邬祉周身的气压骤降,他一言不发,强行拉着人就往外走。

      艾玙被邬祉拉着,脚步跟不上,时不时踉跄一下,发梢也随之轻轻晃悠,他不催也不恼,直到邬祉将他拽出门,才顿住脚步,指尖轻轻勾了勾邬祉的手腕。

      这条小巷昏暗得被夜色吞了半截,零星月光从檐角漏下,照见满地碎砖与枯叶,透着股人迹罕至的寂寥。一头连着外头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另一头则蜿蜒扎进更深的黑暗,藏着说不清的鱼龙混杂。

      艾玙的表情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淡漠,眼神慵懒地轻扫,沉静又敛着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唇线抿得浅浅的,没有过多情绪流露。他静静坐在台阶上。白色衣摆被地面蹭得脏兮兮的,他却浑不在意。

      “邬祉,这才是真的我,这才是我的生活。你待我再好,我也没法骗自己忘了从前的模样。”

      邬祉轻轻捏住艾玙的手腕,目光沉沉地望进他眼里:“所以你在故意推开我,再一遍一遍确认我会不会走?艾玙,你缺的安全感,我来补。往后我每日都和你说一次,我爱你,说到你信为止。”

      月光淌在邬祉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端方的轮廓,如此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眼底盛着的全是坦荡与无限未来。艾玙望着他,低低地笑了,他整个人浸在阴影里,脸上没有半分光亮,那笑意便显得格外诡异,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多好啊,这样一个人,偏偏被自己缠上了。

      艾玙眼神里没了半分笑意,只剩一片冷寂的偏执:“不必了。邬祉,我的爱里容不下一点怀疑。一旦我生了疑,便会挖开你的心,亲自验证真假。”

      邬祉没有丝毫退缩,缓缓道:“悉听君便。”

      扬州城的风越来越躁,官家那句“恶鬼会化人形食人”的告示贴出来后,人心更是惶惶。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邬家宅院里藏的根本不是人,是个专吸人精气的恶鬼,这话像长了翅膀,没几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邬祉被官府请去问话的那日,一群衙役直接围了邬宅大门,刀光闪闪地喊着要“捉拿蛊惑人心的鬼魅”。

      陈叔急得直跺脚,拦在门口想护着艾玙,却被突然归家的邬家夫妇喝住了。

      “不必管。”杨夫人语气冷淡。

      艾玙坐在秋千上,掌心收着灵鸟琥珀的气息。他轻轻晃了一下,头顶的槐叶便悠悠落下,擦过他的额头,又顺着脸颊滚滚掉在衣襟上。

      艾玙看着步步逼近的衙役,没挣扎,只是回头望了眼邬祉常待的廊下,被锁链锁住手腕的瞬间,指尖微微蜷缩。

      路过杨夫人身边时,她抬手一拦,艾玙脚步顿住。

      “你要体谅我们为人爹娘的用心良苦。”杨夫人恳切道。

      艾玙低低笑了,那笑声又轻又冷,像冰锥刮过骨头,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偏要和他在一起,”艾玙眼神陡然锐利,“我就是要毁了他!凭什么我被人人喊打,他却能端坐云端,半点世事不谙?”他转向邬家夫妇,恨得眼睛发红,“不公平!”

      邬老爷沉下脸,语气冰冷:“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的事。艾玙,你要恨,就恨你师父吧。”

      艾玙脸上瞬间没了表情,眼底的光被掐灭,巨大的悲伤从骨血里涌出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可师父要把一切捅给艾玙,让他陷在泥沼里挣扎。邬祉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以一辈子活得干净透亮。凭什么只有自己被搅得一团糟?

      艾玙抬头,望了眼天,随即回头,红唇一扬,冷得人指尖发麻:“要下雨了呢。”

      邬祉从官府回来时,正堂里静得可怕。他爹娘面色沉沉,像两尊压人的石像。

      “爹娘。”邬祉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邬东猛地拍响桌子:“小祉,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艾玙被当成鬼抓走,少不了你们的手笔。”邬祉直视着他们,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跪下!”邬东厉声呵斥,“我们是为了你好!”

      邬祉“咚”地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砖上生疼,语气却更硬:“为了我?当年把我丢给玄乙师尊时,也是这么说的吧?你们倒是会做商人,论起做父母,还差得远。”

      邬东气得脸色铁青:“我们是听了神仙的示谕才送你走的!”

      “所以现在呢?”邬祉笑了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也是神仙让你们来拆散我们?”

      “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邬祉猛地抬头,眼眶泛红,“我不懂我有多喜欢他?不懂我这辈子非他不可?”

      “他是鬼!会吸你的人气,会害死你!”杨夫人终于开口。

      “那就让他吸!”邬祉的声音陡然拔高,“总好过被你们困在这冷冰冰的规矩里!你们在外游荡够了,就回来管我了?”

      这一刻,邬祉感觉自己和跟苏云娘没有什么两样,都得被这劳什子等级礼数困住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渗出血丝。

      “爹娘,对不起。”邬祉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感谢你们生我,但我不能没有艾玙。我已经带他去了邬家祖宅,向列祖列宗磕过响头了。邬家祖训说一生只认一人,你们不认他,我认他。”

      话音落下,邬祉站起,转身就往外走,似一道决绝的刀痕。

      “他一个人会害怕,我要和他一起,哪怕是死。”

      风卷着邬祉的声音撞在门楣上,震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一如他此刻绝不回头的决心。

      杨媛坐在太师椅上,指尖绞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那日神巫传讯让他们夫妇赶回扬州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却没料到是这般局面。

      “要不……”杨媛声音发颤,抬眼看向身旁的邬东,“就算了吧?小祉他……是真心的,就让他们……”

      “不行!”邬东猛地打断她,强硬道,“你这是在逼儿子去送死!”

      杨媛心里的酸楚翻涌上来,眼眶瞬间红了。她何尝不心疼儿子?可邬东眼底的执拗像块石头,又沉又硌,堵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正堂里再度落了静,连呼吸声都轻得近乎消失。只有窗外的风裹着枯黄的落叶,一下下往窗棂上撞,那细碎的声响,像有人贴在窗缝边,压抑着嗓子低声啜泣。

      杨媛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那里还残留着邬祉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口又疼又闷。

      陈恪站在正堂门外的廊柱后,里面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他不过是邬家的老仆,主子们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置喙?

      可陈恪是看着邬祉出生的,那孩子对艾玙的在意,是藏不住的,眼里的光,不自觉的温柔,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几分,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就像那日,邬祉从马车上下来,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个人,玄色披风遮得严严实实,可那护犊子的姿态,陈恪一看就知道是谁。

      陈恪想起邬祉出生那年,家里还住在祖宅,那天来了位贵客,穿一身看不出材质的袍子,帽檐压得极低,连声音都辨不出男女。

      祂指着襁褓里的婴孩说:“这孩名为邬祉,从示,止声,祭祀祈祷之意。骨子里有仙气,当入仙门修无情道。”

      就这一句话,便定了邬祉往后十几年的路。

      陈恪在廊下站了许久,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望着天边孤雁掠影,微喟一声,轻得怕惊破了周遭的静:“命运蹉跎啊……”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固执,少爷有少爷的执拗,他这做仆人的,除了看着,竟什么也做不了。

      可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这样为难。

      陈恪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没回自己的住处,反倒绕到后院,从柴房角落翻出个落了灰的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枚褪色的玉佩,边角还缺了块。

      陈恪摩挲着玉佩上模糊的纹路,心里有了个主意。他虽是奴仆,可跟着邬家几十年,总能想办法递个信,让少爷知道家里的纠葛,知道老爷夫人并非全然铁石心肠。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陈恪望着通往衙役驻地的方向,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是老奴,替少爷尽点心吧。”

      毕竟邬祉早已认下了艾玙。

      陈恪想起那日,少爷说要带艾玙回祖宅时,眼里的郑重是藏不住的。他跟在后面收拾马车,看着邬祉细心地为那人铺好软垫,连披风的边角都掖得妥帖,心里便已了然,这不是一时兴起,是要放进骨血里疼的人。

      祖宅的规矩最是森严,能被少爷亲自带去叩拜列祖列宗,那便是认定了要相伴一生的人。

      邬氏祖训:
      邬氏一族,素重情长。
      若遇倾心之人,决计相携度余生者,须归祖宅祠堂,行三跪三叩之礼。

      一跪,断前世之缘,往昔纠葛尽散。
      二跪,誓今生之忠,此心唯系一人,情不二付。
      三跪,祈来世之遇,愿再结连枝,相偎相守。

      邬氏世代,爱人恒一,谨遵祖训,以传情长。

      无论老爷夫人如何想,少爷既已认了,他这做仆人的,总得为他们挡一挡这眼前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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