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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魂契融真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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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艾玙没睡够,起床气涌上来,脸垮着,明摆着要发作。
邬祉俯身,轻轻吻了吻他微微撅起的唇,低声道:“今日我也爱你。”
艾玙一下想起邬祉昨天说的话,高冷道:“我知道了。”
邬祉知道他还困,把人抱得更紧,艾玙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艾玙的背哄:“没事,再睡会。”
没一会儿,怀里的人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艾玙醒过来时,邬祉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吃完早饭,便跟着邬祉继续往山上走。
说来也巧,苏恒的草屋里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闹作一团。
邬祉怕吵到艾玙,他就把人抱着,还顺手捂住了艾玙的耳朵。
艾玙抬眼瞥了一眼,看见叫地牵着一只鬼,不用想也知道,那鬼定是姜才道。
魏彧找到法子后,立马和叫地一拍即合。
闯幽冥,抢人!
要说这俩人怎么跟辽枷凑到一块儿的?全靠叫地豁得出去,他直接坐在地上抱住克拉斯的腿恳求,魏彧在一旁帮腔搭话。
辽枷没好气道:“你们都这样闹,我还干不干正事了?”
叫地和魏彧对视一眼,魏彧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咱家有你一个丢人现眼的还不够吗?
叫地挤眉弄眼地催他:快跟上!
魏彧心里叹口气,姜才道,你可欠我太多了。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坐下,叫地分了他半条战线,两人一人抱一条克拉斯的腿。
叫地开腔嚎道:“不把他魂魄还我们,我们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天天坐这儿哭,抱着克拉斯哭!啊——姜才道啊!我以后再也不乱闯祸了!就只骚扰小乖一个人!可小乖回来了,你又没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叫地抹了把眼泪,用胳膊肘顶了顶魏彧。
魏彧硬着头皮接话,差点被自己恶心到:“姜才道!你快回来吧!我们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这幽冥的传奇故事其实是艾玙在扬州城时,为了吓唬叫地讲的。叫地没想到,辽枷这老头子,居然真的把克拉斯看得这么重。
“我真是服了你们俩!”辽枷叉着腰,指着地上没脸没皮的两人,“你们要带他走,我这边等着投胎的怎么办?这馊主意一看就是艾玙邬祉那两个混小子教的!我又要被你们忙死了!”
这时,克拉斯动了动被抱住的腿,叫地抬头看去,克拉斯用口型无声地说:“走吧,你们的朋友在门口等着。”
叫地眼睛瞬间亮了,拽着魏彧就往门外跑,两人跑出去几步还不忘回头,对着辽枷和克拉斯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二位!这份恩情我们记在心里,哪怕不知何时能报,也绝不会忘!”
叫地还顺便接回了被扣押的天哥。
姜才道像个瘪掉的气球似的,被绑在叫地脖子上,依旧昏迷不醒。叫地见苏恒这里种了不少曼陀罗和艾草,便软磨硬泡要留下来,至少得等姜才道醒过来再说。
沈清莲看着飘在半空的姜才道,忍不住笑了,他往苏恒肩头靠了靠,开口道:“你们应该都猜到了吧,我也是鬼。”
叫地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是猜出来了。我们弑神,天生就是和鬼打交道的。”
沈清莲想起艾玙,那个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提醒他们红线讲究的小孩,便问:“那艾玙呢?”
叫地眯起眼睛,上下把苏恒和沈清莲打量了一遍,才沉声道:“我不清楚他的去向,但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就是和我叫地过不去。”
沈清莲挑了挑眉:“你喜欢他?”
叫地冷静地摇头,答案说得模棱两可:“他对我很重要。他是小猫转世,是我的小乖。”
苏恒和沈清莲闻言,齐齐噎了一下。
苏恒悄悄握住沈清莲的手,暗自提防着,万一叫地闹起来,他们也好随时脱身。
苏恒连忙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艾玙这人很有意思,而且于我、于他而言,艾玙都是恩人。”
叫地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一群人挤在苏恒的草屋门口闹作一团。
叫地对着邬祉破口大骂,被绑在他身后的姜才道闭着眼,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晃、上下颠簸:“邬祉!这么多年你把小乖藏得严严实实,让我们找破了头都找不到,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艾玙被夹在中间扯来扯去,只觉得头晕脑胀。
魏彧在一旁看着,也觉得邬祉这事做得太绝。
阮星遥三人原本是妥妥站在邬祉这边的,但仔细一想,他把艾玙藏起来这件事,确实怎么说都难以让人信服。
旁人或许不知内情,他们几个却清楚,艾玙的魂识还锁在鬼门上,即便知道他未必能醒,他们也想尽全力试试,可邬祉的做法,直接断了他们看望艾玙的机会。
邬祉往前一步将人牢牢抱住,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艾玙头疼欲裂,眼前阵阵模糊。
不远处的惊弦站着没动,目光直直地盯着艾玙,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又是这种带着轻视的表情。艾玙挣开邬祉冲了上去,惊弦竟没有躲,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脚。
艾玙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那些他不记得、似乎也从未经历过的过往碎片,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乱成一团。
“艾玙,选择于你而言,从无对错之分。茶岫教你知书达理,是想让你接受结局的过程不那么痛苦。因为你的结局,本就无法改变。”
红色的光影在眼前张扬飞舞,艾玙恍惚觉得,这个片段他应该记得。
“这世界本应有的走向,是邬祉守着你,你们二人事死如事生,再无下辈子可言。可你师父救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在三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艾玙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抬头轻声问:“谁?”
“江砚舟。”那人答道,“人们总习惯盯着眼前的因果,却忽略了背后更宏大、更隐秘的牵连,于是便生出因果不公、善恶无报的错觉。须知一个果,可能是无数个因共同促成。一个因,也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结出意料之外的果。种下的因未必即时结果,往往要经漫长积累才会显现。茶岫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的果,全落在了你身上,艾玙。”
艾玙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十九,我和邬祉……有未来了,对吗?”
十九笑着点头,祂那双金色的眼眸映着漫天晚霞,温柔得要溢出来。艾玙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眼里盛着久违的光亮。
“那你,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吗?”十九问道。
艾玙用力点头,语气无比坚定:“十九,我一直都接受。我爱你,爱这世间万物,也爱邬祉。”
十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谢谢你的爱。艾玙,你的过去,来找你了。”
这不是梦,指尖残留的晚风触感、鼻尖萦绕的草木清香,都清晰得让他无法否认。
脱离玉相,舍弃不死之身。若真有此选项,艾玙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他只想以一个凡人的身份,与邬祉安稳相守,共渡这仅有的一生一世。
“啪嗒—啪嗒—啪嗒—”
密集的雨丝劈头盖脸砸下来,下一秒,冰凉的雨珠染上刺目的红,顺着脸颊往下淌,是血。
视线往下沉,落在那只小小的、握不稳铅笔的手上,本子上正歪歪扭扭写着今天的日记。而头顶上方,一个身影悬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艾玙搬来的那张旧木桌。
“啪嗒、啪嗒。”
血珠滴在本子上,晕开了刚写好的、一笔一划板正的字。
10月15日星期三晴
妈妈是菩萨转世,可村里人都说她是神经病。他们还说,精神病的孩子也会是精神病,电视里的科学家说这叫基因遗传。我想了想,我大概真的脑子不正常吧。
今天妈妈喂我吃了药,说吃了就不会再痛苦了。我吃了,可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妈妈是骗子。
刚才我看见妈妈割腕了,后来又去上吊了。她想死的决心,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我呢?妈妈,我是不是也会死啊?
下雨了,雨水溅在本子上,把字都弄模糊了,写不下去了。
妈妈,我以后不想读书了。
妈妈,我有点恨你。
艾玙停下笔,慢慢抬起头。妈妈悬在那里的脸扭曲着,像是在笑。艾玙也跟着咧开嘴,露出一个小小的、傻气的笑。
“妈妈,我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话音刚落,肚子里的空虚和眩晕猛地涌上来,眼前一黑,艾玙直直地向前倒下去,饿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艾玙看见邬祉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他熟悉的温和笑意,邬祉只要看见他,就会这样笑。
他们曾说过要拜堂。
艾玙想起在幽冥时,他急慌慌冲过去,一把掀开邬祉的盖头,那是第一次……第一次……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想要靠近一个人?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人惦念的滋味是暖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盖头,也不是不值一提的意外……那些藏在有趣经历幌子下的心跳与悸动,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在意与不舍,此刻全都涌了上来,艾玙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艾玙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走马灯似的碎片驱散。他要立刻见到邬祉,不能再让他等了。
艾玙感激江砚舟,是江砚舟给了他这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艾玙向来不适应拥抱,不懂得亲近,更对人世间的温情手足无措。可他并非没有爱,只是笨拙得不知如何表达。
此刻,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化作最急切的渴望,催着他赶紧彻底睁开眼,好好看看眼前的人。
可真等睁开眼,艾玙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松垮的发带滑下来遮住眼睛,眼前的世界一片朦胧,耳边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艾玙的呼吸忽浅忽快,反复交替着。下一秒,他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搂住,是邬祉,温热的眼泪蹭在他脸上。
艾玙心里揪了一下,满是愧疚,自己回来后,总让邬祉为他哭。
别哭啊。
艾玙在心里无声地说,但猛然发觉,邬祉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眼前的一切也依旧模糊。
艾玙觉得浑身都累,他缓缓侧过头,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看到邬祉被抓得凌乱的头发,看到他脸上交错的伤痕,可这个人,还是用尽全力地抱着自己,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他怎么能看见?
艾玙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脱离了身体,难怪浑身都透着脱力的疲惫,他正与这方世界重新连接,周遭的一切画面、声音都在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剧烈的刺痛让艾玙弯下腰,却仍咬牙抬头,伸手想去抓邬祉的衣角,但指尖只穿过一片虚无的混沌。
邬祉,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邬祉,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
艾玙看见自己的魂魄与身体之间,缠绕着无数细密的红线,正一点点相互融合,抬眼的瞬间,全身都麻酥酥的。
邬祉不可置信地盯着艾玙所在的方向,眼神里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仿佛透过空气看到了什么极其珍贵的存在。
当魂魄与身体彻底契合的那一刻,艾玙的眼前终于彻底清晰,耳边的声音也变得真切起来。
邬祉指尖轻轻描摹着艾玙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似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艾玙还在缓神,邬祉便停了动作,就那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
被邬祉抱坐在腿上,艾玙得微微低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邬祉的神色看着有些差,活像个闹别扭的怨夫,艾玙觉得自己要是此刻笑出来,邬祉指不定要当场自闭。
怎么笑才合理呢?讲个笑话?艾玙暗自琢磨着,对面的邬祉却依然一脸认真地等着他的反应。
没等想出答案,艾玙索性低头凑了过去,学着邬祉往常吻他的样子,又轻舔又细咬,把满腔的情绪都揉进了这个略显生涩但格外真诚的吻里。
邬祉顺势勾住艾玙的舌头,等艾玙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已从主动沦为被动,他凝着邬祉近在咫尺的脸,实在想不明白这转变是何时发生的。
两人吻了许久,邬祉怕艾玙缺氧,尽管艾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他转而轻轻咬向艾玙的脖子,力道极轻,连一点牙印都没留下。
艾玙瞥了眼邬祉眼角的伤痕,问:“和我接吻为什么要闭眼?嫌我长得丑?”
“不是……是太爽了,舒服得不想睁眼。艾玙,我终于撬开你的嘴了,终于知道……你对我也是有那么点心意的。”邬祉说得可怜兮兮,艾玙的手却没轻没重,抓着他的头发不放。
直到邬祉抬头,艾玙才惊觉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时被解开了大半,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半点不担心会把邬祉抓脱发,这人的头发就像焊在头上似的,从来没抓下来过。
“你说梦话了。”邬祉又道。
艾玙立刻冷漠反驳:“你撒谎,我根本不会做梦。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的过去,只是现在还没法完全接受。”
但这一次,艾玙绝不会再向命运低头,上天若要他认命,他偏要逆天而行,他与邬祉,此生此世,绝不再分离。
邬祉唇边漾开笑意,整个人便心甘情愿地,坠进了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眸深处,再不愿出来。
“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艾玙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差不离和邬祉那又青又肿的脸有得一拼,只不过一个是实实在在被气的,另一个是又吓又挨打的狼狈。
“你抱着我,说你爱我,说永远不会和我分开,还说再也不会让我等你了。”
艾玙绷着脸追问:“然后呢?”
邬祉笑得更温柔:“然后你就醒了,醒了就吻了我。艾玙,我们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少了,我真的好开心。”
长鸣山无夏,雪落经年。
其雪柔过朔北的寒刃,厚逾江南的烟雨,飘飘洒洒数百年,将艾玙眼前的路遮得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那本是条人人都说的绝路。但他一步步走着,有人在他踉跄时扶稳他的臂弯,在他寒彻时分他半块干粮,在他迷茫时讲起山外的春光。
走着走着艾玙豁然开朗,终点的死亡或许早已注定,可这路上遇见的每一份善意、看过的每一幕雪后初晴、学到的每一点坚韧,都鲜活滚烫,重逾千钧。
半明半暗半彷徨,半梦半醒度寻常。
那轻飘飘的,不知是落雪还是溅血,一浸就是艾玙的一生。可他脊梁挺直,从未怯过,艾玙本就足够勇敢。
命运本无强弱,是屈是挺全在艾玙自己选。即便战败,他也是站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