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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佛前问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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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玙从浅眠中醒来,额角残留着睡意带来的钝痛。他不适地在邬祉怀里轻轻蹭了蹭,像只试图找到更舒适位置的猫。
邬祉由着他赖在自己胸前醒神,待那层朦胧的睡意渐渐散去,才扶着艾玙的腰际将人带起。
艾玙浑身软绵绵的,将全身重量都倚在邬祉身上。
这时邬祉才察觉双腿早已麻木,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下半身与身体断了联系。他正要移动,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歪。
艾玙猝不及防,随着他一同跌落,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邬祉顾不得自己,急忙要查看艾玙是否磕着。
两人这一倒力道不小,将身后的书架撞得摇晃起来。
“轰隆”一声,那书架牵连着后方一整列书架相继倾倒。
卷宗纷飞如雪,在扬起的薄尘间缓缓飘落。艾玙望着眼前这片狼藉,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唇角微扬,逸出一声轻笑。
门外的卷宗护卫卒无法再作壁上观。八道身影黑云压境,齐齐涌入,将二人围在中央,先前顾及实力未敢妄动,此刻仗着人多势众,势必要擒拿住二人!
邬祉将艾玙护在身后,心中电光石火闪过动手与脱身的权衡。
艾玙忽地抬脚将他轻踹向一旁,手腕翻转间,归尘凛然横亘于双方之间。
剑身幽光流转,煞气凛冽。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八位护卫卒,动作齐齐一滞,目光左右游移,上看穹顶星罗,下观青石地砖,不过呼吸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玙在邬祉灼灼的注视中,从容收剑。
邬祉立刻凑近,语带赞叹:“艾公子当真厉害!这群冥府兵卒见了归尘,竟是不战而溃。”
“活人不知其威,亡魂却识其锋。”艾玙随手拍了拍邬祉的肩,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跟着我,让你在这幽冥地界,横着走。”
而后,他们与叫地几人一同,排排蹲在殿外石阶上,等着沉璧与忘川前来领人。
——
沉璧身为生人,在这幽冥地界谨记收敛二字。可身边这几位,俨然将此处当作了自家后院,行事毫无顾忌,着实胡闹了一番。
她费尽唇舌,周旋良久,才说得辽枷勉强松口,网开一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众人需得去清扫幽冥长街,以正鬼规。
按理说,一个门派传承一种道源实属平常。可太虚四极的起家本就算不上清白,加之历来秉持散养弟子的优良传统,门下汇集各路奇人异士,也就不足为怪了。更奇的是,这些性情古怪之徒,偏偏个个都能登堂入室,在门派中占据一席之地。
此刻,这几位“登堂入室”的奇葩,在沉璧清冷目光的注视下,也收敛心性,各自执起长帚,前所未有的认真,一下一下,扫得那幽冥青石街道光可鉴人。
艾玙扫过长长的街巷,即便有阿离带人相助,余下的路途依然望不到头。他蹙起眉,想着这要他的邬祉扫到何时才算完?忽而心念一转,出声问道:“那谁呢?”
邬祉手下动作未停,略一思忖,便知艾玙问的是牵九幽,他脸上不见波澜:“不知道。”
见艾玙沉默不语,邬祉直起身,手中扫帚无意识地向下一摁,力道不重,动作也轻,轻到连近在咫尺的艾玙都未察觉他这一瞬细微的情绪变化。
可邬祉还是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日约好同来幽冥,他未曾表态,许是已经走了。”
然而以艾玙对牵九幽的了解,那人绝非会轻易放手之人。他既未现身,绝不会善罢甘休。
艾玙坐在街沿歇息,目光在熙攘鬼影中搜寻。倏地,他呼吸一滞。
牵九幽隐匿在围观鬼群中,那双阴翳的眼眸正死死锁住他,目光沉得要与周遭幽冥融为一体。
牵九幽拨开鬼群走近,邬祉瞬间绷紧脊背,指节捏得发白。艾玙抬眸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托住邬祉躁动不安的心,暂得片刻安稳,但难以抚平所有涟漪。
叫地与温简末默契地一左一右护在邬祉身侧,阮星遥利落地叉腰上前:“邬道兄莫急,且看这妖魔鬼怪要耍什么把戏。”
牵九幽在心底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总在看见艾玙时溃不成军。但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只将掌中那枚攥得温热的吊坠递过去,他握得太久太用力,连掌心都烙下了深深的红痕。
艾玙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没有看向牵九幽。
人在彻底失去后才会幡然醒悟。可时光流逝,心境变迁,却总有人固执地在船边刻下记号,执意要在早已变换的河流中,打捞那把早已沉底的旧剑。
这般姿态,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牵九幽忽然上前一步,手臂一环,不由分说地将艾玙圈住。“咔哒”,那吊坠已然挂在了艾玙的颈间。
他语速极快,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怕自己后悔:“这个给你。既然给了,随你如何处置。只别在我眼前扔掉,那是在糟蹋我的心意。我走后,你卖了它,也随你。”
艾玙闻言,哼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心意?我何曾应允要接受你的心意?你莫非是觉得,昔日害我,害得还不够惨?”
牵九幽喉头一哽:“我……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
“所以,”艾玙厉声截断他的话,目光如刃,“我便不能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牵九幽呼吸一滞,那双沉郁的眸子深深看了艾玙一眼。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落荒而逃,身影迅速消失在幽冥的薄雾与阴影之中。
——
初遇艾玙的那一刻,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便在牵九幽心底扎了根。
诚然,艾玙的容貌是任谁见了都无法轻易忘却的。然而真正烙印在牵九幽记忆深处的,是艾玙当时怔怔望着地面、久久未能回神的模样。
察觉有人靠近,艾玙轻轻抬眸一瞥——正是那一眼,让牵九幽感到自己干涸贫瘠的灵魂,如久旱逢甘霖般获得了灌溉,开始一点点复苏、丰盈。
他忘不了陪伴在艾玙身旁的时光,那人沉默寡言,存在感却重若千钧。他忘不了那清瘦身躯里蕴藏的杀人如麻的决绝,更忘不了他偶尔回首时,望向自己的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黑色眼眸。
牵九幽不会选择死亡。倘若他死了,那段独属于他的回忆,便将随之被彻底遗忘,彻底湮灭。然而,他没有勇气去寻艾玙了。
十七年。这场无望的执念已持续了十七年。可在幽冥漫长的时光长河里,这不过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曾经的三人同行,早已烟消云散。唯独牵九幽无法接受。他日复一日地欺骗自己,这谎言如此圆满,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包括艾玙。
而如今,他不知该去往何方,只能独居于那间旧草屋中,与无尽的回忆和悔恨相伴终老。
——
艾玙静静望着牵九幽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久久追随,直到眼眶微微发酸。这么多年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说放下就放下。
可是造化弄人,纵使意难平,也终究拗不过一句,有缘无分。
艾玙低头取下颈间的吊坠,那是一枚红珊瑚。这让他忽然想起林熙和送他的那串玛瑙红手串,为什么他们爱送他这些红色的饰物?艾玙想不明白。
艾玙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邬祉,邬祉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一阵轻风掠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与尘埃,将它们妥帖地聚拢在一处。
邬祉朝阮星遥她们点头致意,接着快步跟上艾玙离去的身影。
——
艾玙伏在邬祉背上,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耐:“他怎么总来纠缠?我早说过他脑子不清醒,接触多了,只怕连我也要被传染。”
话音未落,前路被鬼影阻断。艾玙立刻收声,安静地垂下头,像一尊忽然失语的瓷偶。
邬祉打点妥当后,身侧的人又重新活络起来,继续数落牵九幽。
“明明说过不喜欢,还要一次次凑近。你说,人是不是总爱自讨没趣?”艾玙声音轻飘飘的,顿了顿,补上一句,“跟你一样。”
邬祉轻笑,带着他特有的高傲:“我与他怎会一样?我比他——更爱你。”
艾玙安静了。
每每当话题转向他并不擅长的情爱领域,秉持言多必失的原则,艾玙会迅速缄口。可这认输的沉默,也唯独在邬祉面前,才会出现。
到了城门口,他们与一个匍匐在地的身影擦肩而过。艾玙心头窜起一阵尖锐的悸动感,手下一顿,忍不住回头望去。
邬祉敏锐察觉艾玙的异样,顺势将他轻轻放下。
那是个鬼,蓬头垢面,周身沾满污秽,连发丝都结成了油腻的团块。寻常鬼物也阴气森森,但从未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就在那鬼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空洞的眼瞳直直对上他们的刹那,艾玙浑身一僵,猛地转回身,后背紧紧抵住邬祉。
温暖的臂膀便将艾玙牢牢拥入怀中,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艾玙止不住地发颤,心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会怕鬼?这认知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不可思议。
邬祉随手丢了块碎银给旁边的店铺伙计,目光扫过那匍匐的身影,淡淡问道:“这鬼的来历,你可知晓?”
周遭的鬼物本对这狼狈身影不屑一顾,见问话的是钱势赫赫的邬祉,顿时换上谄媚嘴脸,躬身回话:“这鬼在这儿有些时日了!听说来时左半身筋骨都碎成了齑粉,只剩一只右手还完好着。他生前犯了天规,遭了重罚,要在这四境永受爬劫之苦,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直到魂飞魄散才算完。”
字字入耳,艾玙心头发紧,再也听不下去。他攥住邬祉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到城门口,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住,艾玙背脊挺得笔直,可没有回头。他不敢,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这般胆怯。
邬祉将艾玙微凉的手拢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紧绷的指节:“不去看看?”
艾玙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
——
邬祉与艾玙提前辞别众人返程,其他人还想在幽冥多流连几日。邬祉却带着艾玙,一路转道去了元城。
不同于扬州的烟水朦胧、软风拂柳,元城的春日总带着几分清冽的爽气,街巷多了些规整的恢弘,朱墙下、御道旁尽是车马喧阗的繁华。刚入春,宫苑内外的海棠与连翘便缀满枝头,将整座城浸在一片绚烂的繁花里。
邬祉牵着艾玙的手,穿过户部喧嚷的街巷,绕过护城河畔抽芽的柳丝,最终停在一座青瓦朱门的古寺前——正是月隐寺。
月隐寺藏在城郊半山间,庙宇不大,青瓦木檐拢着三两座殿宇,看着素净。
初一十五时,山脚下就能听见寺里的钟鸣混着香客的低语。
通往寺庙的是条蜿蜒的石阶路,约莫两百级,石阶两旁生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爬得人微喘时,抬头见寺门匾额上“月隐”二字,在香火雾里若隐若现。
了尘师父坐在石阶中段的石凳上,手边放着一壶粗茶。香客爬阶累了,他便递过茶碗,话不多,却会在有人抱怨山路难行时,指一指阶边“一步一清净”的石刻。他衣裳上沾着松针,据说清晨会绕寺扫松针,扫完刚好赶上第一炉香。
艾玙被邬祉背着,有时候人看得多了,他还会害臊地低头,把脸埋在邬祉颈窝里乱拱,温热的吐息钻进衣领里:“你快点。”
了尘师父也是难得看见这样的一对妙人,他投过目光,艾玙被放下,邬祉顺起腰间挂的帷帽戴在艾玙头上,系上后端起茶碗问艾玙要不要小尝一口。
艾玙抿了一口,邬祉一口喝完剩下的,道完谢后,邬祉拉着艾玙继续往山上走。
寺门上方的月隐寺牌匾,是块陈年的黑檀木,字迹被香火熏得有些模糊,在袅袅青烟里透出一股沉静的古意。
每逢香客多的时候,香烟便如游丝般往上涌,又被穿堂风卷着,细碎的香灰簌簌往下落,沾到来者的发间、肩头,给每个人都覆上了一层带着烟火气的薄纱。
艾玙淡定地站着,环视一圈,这里比之前更加恢宏了。
邬祉双手将线香稳稳端于胸前,指尖轻拢着袅袅青烟,躬身向神像郑重一拜,再抬身、俯身,连叩三次。
“香烟总往下沉,是被世人的欲望压得坠了势,到最后,终究要落在我们身上。”艾玙望着殿内缭绕的烟霭,“邬祉,你再诚心,也是白费功夫。”
邬祉伸手捂住艾玙的嘴,半拖半扶地将人带离了佛殿。不愿让这般凉薄话,污了清净地。
祭拜完毕,邬祉果然牵着艾玙在月隐寺里慢逛。他做足了功课,从殿宇的飞檐斗拱,到阶前那株百年古柏的来历,连墙角丛生的紫花地丁,都能说出几分趣闻。
艾玙听着艾玙温声讲解,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头漾起暖意。邬祉将这场同行视作郑重的约会,如此细致与恭敬,让他觉得熨帖又满意。
迦衍住持已经观察艾玙很久了,他适时地走上前:“施主,许久不见了。”
艾玙注意到邬祉的变化,他握住邬祉的手紧了紧,“住持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外在的变迁易察,内心的蜕变难寻。人生如草木,皆有荣枯。”
“住持还是喜欢端着说话,让人云里雾里。”
“艾公子说话还是那么直接。”迦衍皮笑肉不笑道,“如今,身旁换了人,性子也更放肆了些。不过,其人于感官之乐,恒倾注心力,尤重其事,艾公子可受得了?”
艾玙皱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把话说明白些?
邬祉也是听明白了一半,他开口:“住持,我断不令其沉溺私欲,更不允这份欲念,凌驾于我对他的一片赤诚之上。”
艾玙还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炮。欲望高于情欲之上?艾玙本就对这方面知之甚少,这样被另一种方式打包,更是糊涂。
迦衍笑出了声,他问:“要不要再逛一逛?皇帝念及旧情,特将月隐寺敕升为皇家寺庙,只命人略加修整殿宇、添饰规制以显尊荣,其余格局一概未改。寺中日常仍对百姓开放,香客往来依旧,并非皇家专属。说到底,这份恩宠更多是为了圆皇帝一份私人情怀。”
艾玙瞥了眼迦衍,无声道:“你有完没完?”
迦衍慢悠悠捻着佛珠:“从前有事相求时,整日黏着我不肯放,如今倒是利落,真是人走茶凉。”
艾玙:“……”
“这月隐寺的香火,陛下也是常来添的。整整十七年,艾公子,你说这十七年,长吗?”
不知何时,脚步领着艾玙走到了殿后的壁画前。熟悉的笔触宛在,旧地重游的恍惚感骤然漫上来,奇妙得让人心头一窒。
那幅绘着十八层地狱与西方极乐的壁画,原已色彩斑驳、多处褪色。皇帝念及此寺情怀,特意遣宫中巧匠前来重绘修补,壁画重焕神采,地狱之相森然生威,极乐之景庄严肃穆,望去更显巍峨大气。
“陛下常在此处久坐,或是立在这壁画前,对着斑驳色彩喃喃自语。”迦衍的声音漫不经心,“困在过去里的人,脚下像缠了无形的线,终究难往前走。艾公子,你说对吗?”
危机感席卷了艾玙,脊背泛起一层凉意。迦衍知道得太多了,关于他的过往,关于那些深埋的隐秘,这个人了如指掌。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窜入脑海,艾玙曾听过迦衍的零星传闻,依稀记得师父在世时,与这位住持年纪相仿。可十七年光阴流转,物是人非,迦衍的容貌和自己一样,分毫未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
艾玙紧抓着邬祉的手,在对方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邬祉分明感到皮肉传来的刺痛,却觉得,这点痛,比起艾玙心底翻涌的惊惶与恐惧,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及。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艾玙,所谓真相,早已不再重要。人世间看似渺小,不过是你站得太高、离得太远,看不清脚下的尘埃。你能好好活着,从来不是侥幸,而是无数人用骨血铺就的生路。”
“你是说……我的怨天尤人全是错的?”艾玙猛地抬眼,胸口剧烈起伏,话音未落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气息急促得喘不上气,“全是我在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迦衍静静看着艾玙,目光深邃,半晌未发一言,而后缓缓转过身,重新望向那幅斑驳的壁画,背影透着莫测的沉寂。
邬祉连忙将艾玙揽进怀里,掌心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拍抚,温声细语地安抚着。许久,艾玙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胸腔的窒痛感也缓缓消散。
“艾玙,一个艾字,一个玙字,道尽了你的一生。我手持经卷立于殿内,望着门外湍急的雨势,心中满是疑惑,既已应允为其诵念往生咒,为何天公偏作此阻碍?”
遂净手焚香,迦衍于佛前叩问缘由。话音刚落,案上铜壶中的清水自溢而出,顺着桌沿缓缓滴落地面。水渍触地的刹那,竟未四散,反倒渐渐聚拢,在青砖上凝成几行墨色字迹,字迹古朴庄重,如佛音直入心间:“此魂本非尘世所容,轮回之外,咒音难渡,莫要强为。”
艾玙意识到什么,他抓住邬祉往外走,匆匆离去的背影落在光下,居然迟钝了。迦衍没回头,他听着凌乱的脚步声,心中满是涩意。
——艾玙刚踏出,一抬头,正好看见九方子墨。
手里的重量逐渐变沉,邬祉低头,地面上滴了几滴血液。他瞬间抱起没有意识的艾玙,往外冲。
——
窗外那株百年海棠,枝桠在风里剧烈摇晃,墨绿的叶片翻卷着,偶尔有未谢的海棠花被狂风扯下,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艾玙坐起,立马陷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他攥住邬祉的衣袖,邬祉顺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
艾玙浑身虚软无力,全靠邬祉半托半扶着,才勉强挪动了两步。
可刚推开殿门,九方子墨的身影便赫然立在门外,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
艾玙胸口一窒,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方才稍稍平复的情绪被落寞淹没。他默不作声地转身,脚步踉跄着,径直倒回了身后的床榻上。
九方子墨走进来,隔着邬祉:“不想和我说话?我倒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艾玙依旧没动。
邬祉:“陛下,离卦还是有些不舒服……”
九方子墨挥手:“那就让太医来看看。”
两个大男人的对峙,让空旷的屋内变得逼仄。
艾玙头疼欲裂,邬祉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有些微微刺痛,他再也顾不了其他,抱起艾玙开始把脉。
很微弱。邬祉摸了摸艾玙的脖子、额头,很烫,不行,要去月隐寺,绝对是那混账给艾玙下了毒。
艾玙垂着脑袋,嘴唇鲜艳,脸色却惨白,看着不知生死。
九方子墨焦急问:“艾玙怎么了?”
“叫太医来。”邬祉怕到声音发抖,只希望太医能对艾玙的病症有些了解,尽管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太医一进来,邬祉感到一阵反胃,是被空间挤压的难受。
太医皱眉,然后看了下艾玙的眼睛,最后深深叹一口气,这可把两个人吓坏了。
邬祉:“你快说!”
九方子墨:“脉案上若敢写一个难愈,朕现在就拆了你的骨头。”
太医低头沉沉地笑了下,这可倒好,艾玙睁开眼睛的瞬间,归尘架在太医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