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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草药的芬芳 ...

  •   深秋的枯叶一片片飘落,沙沙的微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言笑聆坐在窗边,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洒在课桌上,课本泛起有些晃眼的金色,而她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她的右腿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钻心的疼,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让她几乎要咬破下唇。

      这是她回到普通中学的第二个月。曾经在戏曲学校练功房里挥汗如雨的日子,如今只剩下一张退学证明和这副不争气的腿。母亲江沐漓的态度坚决如铁——“必须彻底断了念想。”于是,她像一只折翼的鸟,被强行从熟悉的天空拽回地面,困在这间充满粉笔灰和习题册的教室里。

      周围的同学叽叽喳喳讨论着最新的动漫,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而遥远。言笑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桌上敲着锣鼓点,那是程派青衣出场时的节奏。师父方雨秋曾说她的步法还不够圆润,如今,连这不圆润的步法也成了奢望。一阵剧痛袭来,她猛地蜷缩起身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像是一缕清风拂过燥热的夏日池塘。言笑聆抬起头,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那是坐在她斜前方的女生,孙灵素,开学以来一直安安静静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没事。”言笑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桌角。

      孙灵素没有离开,而是轻轻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她的目光落在言笑聆微微颤抖的右腿上,那眼神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带着好奇或怜悯,而是一种专注的、近乎专业的审视。

      “疼了很久了吧?”孙灵素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疼痛。

      言笑聆愣了一下。自从受伤以来,每个人都告诉她“会好的”“要坚强”,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承认这份疼痛的存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闸门,让她鼻尖一酸。

      “从戏曲学校退学就是因为这个。”言笑聆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再也不能登台了。”

      孙灵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她打开布包,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个小瓶子,还有几贴深褐色的膏药。动作从容不迫,像是做过千百遍。

      “这是我爷爷配的药油,”她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要不要试试?”

      言笑聆有些犹豫。她看过太多医生,吃过太多药,每一次希望最终都化为失望。可是孙灵素的眼神那样真诚,让她不忍拒绝。

      “我家里都是中医。”孙灵素一边说,一边轻轻将药油倒在掌心,那动作娴熟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我爷爷说,疼痛不该被硬扛着,它是身体在说话。”

      药油散发出一股复杂的香气——薄荷的清凉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当那双温热的手轻轻覆上言笑聆的膝盖时,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放松。”孙灵素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你就想象疼痛是一团气,我正在把它慢慢揉开。”

      她的手指很有力,却又不失温柔。按压的力度恰到好处,从髌骨到膝窝,一点点推拿。言笑聆闭上眼,感受着那双神奇的手在自己腿上移动。疼痛并没有立刻消失,但确实在一点点缓解,像是紧绷的弦被轻轻松开了。

      “你怎么会懂这些?”言笑聆轻声问。

      孙灵素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小在药堆里长大的。别的小孩儿玩洋娃娃,我在认草药;他们看动画片,我在看爷爷给人针灸。”她的手指在一个穴位上稍作停留,“这里是不是特别疼?”

      言笑聆惊讶地点头。那个穴位正是疼痛最剧烈的地方,像是埋着一根针。

      “这是足三里,”孙灵素解释道:“主管下肢气血的通路。你长期练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气血在这里堵住了。”

      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言笑聆怔怔地望着这个同龄的女孩,突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教室的喧嚣仿佛远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形成一圈温暖的光晕。

      “你刚才说再也不能登台了,”孙灵素一边按摩一边轻声问,“是唱什么戏的?”

      “京剧。”言笑聆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我师父是方雨秋,你可能没听说过……”

      “方雨秋?”孙灵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是唱程派青衣的那个方老师吗?我爷爷最喜欢听她的《锁麟囊》了。”

      言笑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个连京剧和电视剧都分不清的年纪,竟然有人知道她的师父,还知道程派,知道《锁麟囊》。

      “你……你怎么会知道?”

      孙灵素笑了,那笑容让整张脸都明亮起来:“我爷爷是个老戏迷啊。小时候我睡不着,他就给我放京剧唱片,说是比安眠药还管用。”她的手指动作不停,“他说方老师的唱腔幽怨缠绵,是得了程祖的真传。”

      “师父总说我的唱腔还不够韵味,”言笑聆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让她指点了。”

      孙灵素的手停了下来。她看着言笑聆泪光闪烁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所以疼的不仅是腿,对吗?”

      这句话,像是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言笑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三个月来,所有人都只关心她的腿伤能否痊愈,能否正常走路,却没有人问过她,失去舞台、离开师父的痛该如何医治。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言笑聆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可肩膀的颤抖出卖了她。

      “想哭就哭吧,”孙灵素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爷爷说,泪水也能解毒。心里的毒,总要有个出口。”

      她不再按摩,而是轻轻握住了言笑聆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接触草药,指尖泛着淡淡的黄色,却异常温暖。言笑聆感受着这份温暖,像是寒冬里突然遇到的一炉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孙灵素说,“关于我学医的初衷。”

      言笑聆抬起泪眼,看见孙灵素的目光飘向远方,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

      “我七岁那年,奶奶生病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为什么爷爷和爸爸救不了她。后来我才明白,有些病确实无药可医,但有些痛苦,是可以缓解的。”她的手指轻轻拍着言笑聆的手背,像是安抚:“就像你现在,腿伤或许很难完全康复,但疼痛可以减轻;登台的机会或许没有了,但对京剧的爱不会消失,对吗?”

      言笑聆怔住了。这个看似普通的午后,这个安静的教室,这个身上带着草药香的女孩,说出的话却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世界。

      “你怎么……什么都懂?”言笑聆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已经不再绝望。

      孙灵素俏皮地眨了眨眼:“因为我家里都是中医啊。中医讲究‘整体’,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的腿疼,但心病更重,得一起治。”

      她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爷爷配的安神茶,泡水喝可以安神解郁。晚上睡觉前喝一杯,会好睡一些。”

      言笑聆接过那个小纸包,草药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来。她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腿上的疼痛竟然减轻了大半。不是完全消失,而是变得可以忍受,像是暴雨变成了细雨。

      “谢谢你。”言笑聆轻声说,这三个字远远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孙灵素摇摇头:“不用谢。我爷爷说,医者仁心。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医生,但帮助别人减轻痛苦,本来就是应该的。”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开始收拾书包。喧闹声再次充斥教室,可这一次,言笑聆不再觉得那些声音刺耳。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帮你拿书包吧,”孙灵素说着,已经利落地将言笑聆的书包背在肩上,“你家住哪个方向?”

      两个女孩并肩走出教室,秋日的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言笑聆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还带着疼痛,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三个月来,她第一次觉得,或许人生不只有舞台这一种可能。

      “你明天还会帮我按摩吗?”走到校门口时,言笑聆忍不住问。她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只是昙花一现。

      孙灵素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温暖:“当然会啊,爷爷说这种旧伤要连续调理才有效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想听你讲讲京剧的故事。我爷爷要是知道我跟方雨秋老师的徒弟是同学,一定会惊讶的。”

      言笑聆也笑了,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真心地笑。枯叶还在不停地落,金黄色的,像极了戏台上,天女散花时撒的花瓣。疼痛还在,遗憾还在,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不同了。

      她知道,这个秋日下午的相遇,这场始于疼痛的对话,已经在她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就像师父常说的——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而对孙灵素来说,这个膝盖受伤的女孩,这个眼神里藏着深深遗憾的女孩,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爷爷所说的“医者仁心”的分量。有些治愈是双向的,她在缓解言笑聆疼痛的同时,也找到了自己学医的意义。

      两个少女,一个带着舞台的伤痛,一个带着草药的芬芳,在这个平凡的秋日,开启了一段持续一生的友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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