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门恨》净飔居士

3、漫漫归乡路

　　殡仪馆外的雨丝细密如织，将整个渝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孙灵素的白裙已经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形。她站在江沐漓面前，像一株在风雨中挺立的白玉兰，倔犟而又脆弱。

　　江沐漓的脸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沉。她撑着一把黑伞，伞骨上的雨水汇聚成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是在为这场对峙计时。作为言笑聆的母亲，她习惯了对女儿生活的掌控，即便是身后事，也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

　　“素素，我知道你和笑聆是最好的朋友。”江沐漓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你能从沈州赶来送她最后一程，阿姨很感动。但你也应该注意你的身份，笑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她的身后事怎么办都是我的家事吧？你这样是不是有逾矩之嫌？”

　　这番话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孙灵素的心口。她看着江沐漓保养得很年轻的面容，忽然想起言笑聆生前说过的话：“我妈永远都知道怎么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

　　孙灵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厉害。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混合着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

　　“是！您是她亲生妈妈。她最后能不能回到沈州都是要听您的安排！这个我没有任何质疑的权利……”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失控，不得不停下来平复情绪。

　　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长而沉重，像是在为逝者送行。孙灵素望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仿佛又看到了言笑聆最后的日子。

　　“但我只是想让阿姨明白，笑聆最后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她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每天都给我打多少个电话您知道吗？都和我说了什么您知道吗？您不知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深夜的电话里，言笑聆的声音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灵素，我今天又梦到沈州的大雪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渝城的冬天总是下雨，湿冷湿冷的，不像我们北方的雪，干干净净的。”

　　偶尔，言笑聆会说起在电视上的戏曲频道看到的京剧：“今天看到《锁麟囊》。要是我的膝盖还好着，说不定舞台上的就是我……”

　　而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沉默，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孙灵素知道，那是她在强忍着不哭出声。

　　“您只知道要让她无条件的服从，服从您给她安排的一切，这对于她来说是不是非常的不公平？”孙灵素的声音带着哭腔：“笑聆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是您的傀儡！”

　　说到最后，孙灵素的语气已经变成了哀求：“江姨，就算我求您了，让笑聆回家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弯下膝盖，就要跪在湿冷的水泥地上。在那一刻，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

　　江沐漓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孙灵素，原本强硬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

　　“素素，你这是做什么！”江沐漓的手微微发抖，伞也歪到了一边，雨水立刻打湿了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江沐漓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我也知道她的遗愿就是能回到沈州安葬，因为她心中有执念。但她的骨灰安置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渝城的华严寺里，等一年之后我会亲自送她回沈州，我根本也没打算把她葬在这儿！”

　　孙灵素愣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机。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江沐漓嘴角细微的颤动。

　　“素素，你能这样替笑聆着想，她的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吧，她没白交你这个朋友。”江沐漓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处迷蒙的山峦：“只是你未免有些太着急了！”

　　这时，江沐漓一直维持的坚强外表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其实笑聆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觉得我对她就没有一丝愧疚吗？不是！正相反，我很自责，我根本不是一个好母亲，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笑聆……”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个一向强势的女人，此刻终于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让笑聆自由地活着，可现在，一切都迟了……”

　　听着江沐漓的忏悔，孙灵素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鲁莽。她什么都没问清楚，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江沐漓要把言笑聆永远留在渝城。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是我误会您了。”孙灵素连忙道歉，声音里带着愧疚，“只是，笑聆她生前和我说过无数次，她想回沈州，想回家.……”

　　她想起最后一次和言笑聆视频通话时的情景。那时的言笑聆已经瘦得脱了相，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微笑着说：“灵素，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我带回沈州。我想和洪佳敏葬在一起，那里能看见整片天空，不像这里，到处都是山，看得人喘不过气。没事还能和佳敏聊聊天……”

　　雨渐渐小了，山间的雾气却越发浓重。整座殡仪馆都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中，恍若仙境。江沐漓撑着伞，和孙灵素并肩站在雨中，两个女人因为同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暂时放下了对峙。

　　江沐漓轻声说：“你知道吗？素素，笑聆最后的日子里，经常和我提起你们小时候的事。她说最喜欢冬天的时候，和你们一起在沈州的公园里打雪仗、堆雪人。笑得特别开心……”

　　那些遥远的记忆，此刻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孙灵素的脑海里，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等她回沈州的时候，”江沐漓继续说，“你能常去看看她吗？我怕她一个人太孤单。“

　　孙灵素重重地点头，泪水再次决堤。

　　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两个女人站在殡仪馆前，为同一个挚爱的人，许下了一个关于归乡的承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