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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沉默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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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笑聆走后的第三天,渝城的天空低垂得像是要塌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密密地压着这座山城,细雨如雾,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寸土地。这不是北方那种爽利的雨,而是西南地区特有的、缠绵悱恻的雨雾,模糊了天地间的界限,也模糊了生与死的距离。
殡仪馆坐落在城郊的山腰上,三号告别厅里冷清得能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这里不似北方的殡仪馆那般人来人往,反倒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言笑聆静静地躺在木质棺椁中,身旁撒着的黄白花瓣,是她三十六岁生命中最后的点缀。
她瘦了很多。长期的病痛耗尽了她的精气,使得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但她的神情是安详的,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快,仿佛终于从漫长的痛苦中获得了自由。只有微微蹙起的眉梢,还残留着生前的些许不甘。
厅堂正中央悬挂着她的黑白照片。那是她刚来渝城时拍的,笑容清纯,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忧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那笑容里都藏着化不开的悲凉——像是一个永远无法回家的旅人,在异乡强颜欢笑。
出席葬礼的人寥寥无几,除了专程从沈州赶来的孙灵素,其余都是言笑聆在渝城的血亲。几个舅舅面无表情地站在前排,小姨偶尔擦拭一下眼角,母亲江沐漓挺直着脊背,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几个表哥表姐低头玩着手机,仿佛这只是个不得不参加的形式。
孙灵素站在人群最后,看着这冷清的场面,心如刀绞。她想起三年前在沈州机场送别言笑聆的情景:四个闺蜜抱在一起痛哭,言笑聆拄着拐杖一步三回头。那时她们都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别,谁曾想竟是永诀。
“笑聆在渝城过得好吗?”孙灵素曾经在视频电话里问。
言笑聆总是笑着回答:“挺好的,妈妈照顾得很周到。”
可现在孙灵素才明白,那笑容背后的真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言笑聆始终是个异乡人。她的心永远留在了北方的黑土地上,留在了有溪远和闺蜜们的沈州。
葬礼仪式简短得近乎仓促。不到十分钟,言笑聆的棺椁就被推走了。在场的人没有哭泣,没有挽留,只有机械式的鞠躬和告别。孙灵素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火化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短。不过十分钟左右,工作人员就端着一个深棕色的骨灰盒走了出来。那个盒子太小了,小到让人无法相信里面装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就在这一刻,孙灵素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冲到人群前面,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要直接把笑聆就这样埋了?我不同意!”
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些,孙灵素扔掉了手中的黑伞,任凭雨丝打湿她的长发和白裙。在灰蒙蒙的殡仪馆前,她像是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这个过于冷漠的告别仪式。
“江姨,”她直视着江沐漓的眼睛,“您知道笑聆她最后的遗愿是什么吗?是回到沈州落叶归根,因为那是她的家!生前她回不去,难道死后她还是回不去吗?您要把控她到什么时候!?您该放手了……”
江沐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攥着手包:“灵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要在哪里说?”孙灵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笑聆的墓碑前吗?在她永远回不了家的墓碑前说吗?”
孙灵素这个名字确实是她自己改的。本名是什么,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当年读《雪山飞狐》,为程灵素的故事哭了整整一夜。那个善解天下奇毒的女子,最终却解不了自己的情毒。灵素二字出自《黄帝内经》,寓意着对生命本质的探求。
她曾经对言笑聆说:“我要像程灵素一样,学会解世间的毒。”
言笑聆笑着回她:“那你要先来解我的心毒。”
如今,言笑聆的心毒再也无人能解。那个曾经梦想着可以在京剧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程派青衣,最终客死异乡,连骨灰都要埋葬在陌生的土地里。
“江姨,您还记得笑聆唱《锁麟囊》的样子吗?”孙灵素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哽咽:“她在台上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可是来了渝城之后,她却郁郁而终?为什么?您想过吗?”
江沐漓别过脸去,雨水打湿了她精心打理的鬓发。那一刻,她强势的外表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在场的亲戚们面面相觑,有人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孙灵素的眼神逼退。她走到骨灰盒前,轻轻抚摸着光亮的漆面,仿佛还能感受到言笑聆残留的温度。
“笑聆生前最喜欢雪。”她低声说:“渝城极少下雪,这里的冬天只有湿冷。她说她想念沈州的大雪,想念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沐漓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骄傲如她,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决定错了。她把女儿带回渝城,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疗条件、最安稳的工作,却独独给不了她最想要的归属感。
“让她回家吧,江姨。”孙灵素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就当是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雨渐渐小了,山间的雾气却更浓了。整座殡仪馆都笼罩在乳白色的雾霭中,恍若仙境。言笑聆的骨灰盒静静地摆在台子上,等待着最终的归宿……
(未完待续)